一间月租金260元的无窗房,总计十几平米,即便是全天开着换气扇,也始终扇不走那股湿漉漉的潮气和发霉的味道。
在北京地铁昌平线生命科学园站下车,穿过占地9万平方米的永旺国际商城,从一条沿路满是小贩的主街径直往北,朝东半壁店村内走200米,当道路窄至一辆单行车道宽度,周遭的热闹散去,大胜蜗居北京的出租公寓就到了。
东半壁店村和同样毗邻京藏高速的史各庄、定福黄庄、西半壁店,从南到北一起连成超级城中村,在媒体报道里它们共同被叫做北四村。
地图上的北四村位于北京西北五环,距离四环直线距离10公里。随着北京城市疏解政策,北漂群体不断从市中心往外环迁徙。2010年,著名的“蚁族”诞生地唐家岭启动拆迁腾房工程,位于唐家岭正北方向5公里的北四村成为了蚁族们新的蚁穴。
2017年11月3日,从高处俯瞰北四村。
伴随着村民不停加盖的自建房和飞速上涨的房租,大胜眼睁睁看着北四村的出租房从空置无人到供不应求。不足4平方公里面积的村落,涌入了9万多租户。
这里的租户多为大学毕业生,和当年唐家岭的蚁族状况近似。他们中有不少从事IT行业。大胜居住的公寓中,百八十间屋子,相互认识的就有十几位程序员或者以程序员为梦想的年轻人。他们大多非计算机专业出身,通过一些培训机构学习而半路出家。
BAT等创富神话,吸引着一批批年轻人投身互联网行业。在朋友圈刷屏的西二旗程序员月入五万,是北四村蚁族程序员的目标和梦想。
北四村居民除了在本村或邻村工作,另有相当一部分工作在互联网企业的集中地之一“上地”。
北四村被新建设的楼房和园区包围,村内相对“脏乱差”的环境,也使这里在2013年被列为治安、交通、消防乱点。如今,中关村生命科学园三期暨“北四村”棚户区改造和环境整治项目已经启动,拆迁已是必然。
仿如今日面貌换新的唐家岭,未来的北四村不会是集纳蚁族的地方。何去何从,萦绕在每个人心里。
没找到程序员工作,他当了共享单车运维
拥有2000多万常住人口的北京,一半的人住在五环之外。北京统计局、国家统计局北京调查总队2015年5月发布的北京环路人口分布数据显示,五环以外有1098万常住人口,占全市51.1{35d70732d1fe98e5cfea42b59418971da2b3cae7b4dfd8d770b8943d5ba7ed7b}。其中有422.5万人的常住外来人口。
400万人有400万个北漂理由。现年30岁的大胜来北京闯荡,是几经辗转的结果。本科生物师范类专业是家里人给选的,在他山东老家,教师是份安稳富足的工作。2010年毕业后,大胜脱离了既定的轨迹,他告诉父母要出去闯闯,被极力阻挠,双方吵了整整三天。
大胜后来去了东北呼伦贝尔的一家味精厂,4500元的月工资,在当地已是高薪。从底层扛钢管的职工做起,一年半时间他成为管理仪器的技术主管。后来他被一个高中刚毕业的19岁年轻人,也是车间主任的亲戚排挤。一位在北京做房地产销售的前同事打来电话召唤,来北京吧,别在东北浪费青春。就这样,2013年9月,大胜坐上开往北京的火车。
回忆起当年的年轻气盛,如今住在北四村出租房里的大胜煮了一把素面,拿一根大葱蘸酱,就着咸菜凑合了一顿晚餐。身边是他去年在村口花50元抱回的小猫,猫粮吃完了,正眼巴巴地盯着盛面的碗。
大胜住的这个出租公寓在百度地图或高德地图上都找不到,也没有正式的名字,共5层,每层有10到20个房间不等,整个楼呈L型构造,楼外边立着两棵大树和几堆土坟。只有寄收快递的时候,写上武夷公寓,快递员能找得到。
北四村里有不少这样的公寓,多数是没有名字的村民自建楼。武夷公寓是规模较大的一处,附近还有规模更大的三一公寓。这两处相对条件好一些,永远是满房,一有空房就会被订上。
在北四村拥有一个几百元的单间,十几元可以饱餐,每天挤进熙熙攘攘的地铁站,坐上开往市中心的列车,这意味着在5环内有份可以站得住脚的工作。
大胜还在为这个目标努力着。他先是当了一年多的网管,后来改行做销售,从房产中介做起。销售要靠伶俐的口才,而说话结巴是他的硬伤。见到陌生客户,他感觉身体里有股力量拉着自己往后退,一句话都说不出。后来尝试卖化肥和电脑主板也都失败,他对自己完全泄气了。
“程序员都是一万多,我怎么甘心赚四五千块。”同租北四村出租屋的程序员邻居无意间向大胜透露了薪资,激起他新的热情。他砸进全部的积蓄,刷了一万多信用卡,又向朋友借了六七千元,凑够几万元的培训费。2016年7月,大胜如愿坐进了位于永泰庄的一个ios编程培训班的课堂上,“没想着一定会成功,至少可以逆转一下自己的命运。”
大胜养了一只橘猫,周末,他们一起在家休息。
像一场赌博,他的身家全投进去了,连日常生活开销都成了问题。在周一至周五满课的情况下,他还需要找一些周末兼职的活来挣一周的吃食。他在餐馆当过服务员,在地铁做过保安,还在北七家影视基地做过临时群演,从早上8点到晚上11点,每天200元,包盒饭。
那是电影《封神传奇》剧组,他第一次亲眼见到明星——剧中扮演雷震子的演员向佐。大胜的角色是龙宫里的虾兵蟹将,带着一个头套站在龙王后面当小兵,被打时吐出一口水,那是虾蟹的血。十几个群演饰演的虾兵蟹将,在后期制作中被技术处理为成百上千个。片子上映后,大胜没有去看。
有30多人参加了这个编程培训班,为期4个月。结业考核大胜没通过,又留级补习了2个月,到2016年12月,终于毕业了。
他投了一些简历,始终没收到过面试通知。一边没钱吃饭,一边负债累累。最难的时候,他没钱坐公交,足足走了20公里回出租屋。银行给家里打电话,父母帮他还掉了一万元信用卡欠债,他觉得很愧疚。然而,当父母持续催他回家考教师资格证时,他还是不打算回去。
今年第四季度,大胜找到了共享单车的运维工作,在北四环一处地铁站归置单车。据说,共享单车是这两年互联网创业的风口,“运维”这个岗位名称也有互联网的气质,好像离程序员的梦想会近一点点。更何况,每月五六千的月薪,帮他还清了上程序员培训班的欠账。关于程序员工作,大胜想明年再做打算。
上个Java培训班,北漂程序员多了三兄弟
邻居凌云觉得,大胜就是缺少一个开始的机会。大胜人缘好,又是整栋公寓里的“老人”,大家都喜欢来他屋里聊天。10月底的一晚,住在3楼的凌云来串门,他不知道多少次催促大胜找ios开发工作:“赶紧找,别拖,怕你忘了”。
86年生的凌云比大胜大1岁,是个热心的大哥。如今他在北五环一家颇具规模的科技公司做前端工作,月入过万。他也不是科班出身,2012年在老家太原上的Java工程师培训班,到北京折腾了几年,算是上了正轨。上周末,他刚回山西老家买了一套房,在北京买不起。
住在3楼的老牛和4楼的白昀,都是凌云在那个培训班上认识的校友和老乡。他们坦陈,来北漂,最大的因素是凌云的极力劝说。随着今年9月老牛搬来北四村住,3人再次团聚。
进培训班之前,凌云从来没听过Java,他大学的专业是热能与电力工程,毕业后进了电厂。这是个高温高危的工作,他见过同厂维修工被蒸汽烫死,他也因整日夜班睡不好觉。拿了几年高温补贴的凌云想趁自己还没满30岁赶紧改行。
太原培训班的老师告诉他,Java工程师日常工作就是敲代码,敲错了重新来过,电脑敲坏了再买就是,绝对死不了人。而一般程序员起薪能拿到四五千。还是用二指禅打字的他信了老师的话,就这样进入了代码的世界。
11月18日,大胜到白昀房间里借网和用电脑。
培训班里都是小自己四五岁的年轻人,上课模式主要是看讲课视频学习,课程进展很快,凌云完全进入不了状态。他感觉老师嘴里的话像机关枪一样啪啪扫过,还没反应过来就错过了。他形容自己是一头死猪,被使劲拽着往前走,特别费劲。
每个班都有一个学霸,90年生的老牛就是这样的存在,他在凌云的斜对角坐着。他在大学时有一定的计算机基础,刚开始上课感觉有点难度,后来慢慢开窍了,还能自学。老牛一到下课时间立马就走,考试时他给全班同学发自己整理的考点。
经过4个月的培训,凌云也有进步,写代码忙不过来时,他常用的二指禅可以切换成四指禅。他还是感觉没学扎实,到另一个班补习,在那里他遇到了85年的白昀。相近的年龄,同样是半路改行,两人迅速熟络起来。
白昀是被凌云硬拉来北四村的。他从机械专业转行,培训班毕业后在山西找了份月薪2500元的软件开发工作,后跟朋友加盟饮品店,创业失败赔掉了3万元积蓄。他在家里足足歇了大半年。2014年,凌云打电话给白昀,“来北京吧,我帮你复习包你有工作。”
白昀到北京时,恰赶上凌云出差。他一个人窝在出租屋里,想象着怎么在北京找工作,内心忐忑。他感觉自己培训班出身,会被计算机科班出身的鄙视,就像群众演员会被专业表演院校毕业生鄙视一样。
但是,也有很多传说给他鼓励。比如微信公号“西二旗生活指北”发过一篇文章,说是一个某三四本院校毕业的学生,去某某培训机构学习了一段时间,毕业后加入互联网创业公司,成为元老员工,后来公司上市身家千万,变身人生赢家。可能是段子,也可能是广告,但很励志,“有时候半路出家的不一定比计算机系的差,”白昀这样安慰自己。
简历靠编面试靠说,蚁族程序员这样练成
培训班出身的人如何获得第一个工作机会?最后一周的课程,老师会教一些面试“经验和技巧”:简历有3个样例可以套用,上面的项目可以畅所欲言;千万不能说刚培训完,要说工作两三年了,现在的招聘单位很少会为一年以下工作经验的初学者驻留;薪资可以要低些,进了公司后慢慢寻找涨薪机会。
这些对学员们很实用。老牛的第一份编程工作月工资仅700元。凌云后来的经验是,“简历要狠狠地编,面试靠说”。一开始没经验就面试上十几家,只有面试机会多了,你才知道面试时要问的内容,问一次就记一次,总结一下再去面第二个,但基本的技术比如笔试一定要过。一旦进了公司,哪怕你做的东西不好,或者让人家发现了真相了也不怕,在公司短短的三个月时间你也能学到好多东西,再跳槽,这就是你的经验。
培训班就像流水线一样,几个月时间速成一门编程语言。比如北京某知名培训机构的Java软件工程师课程内容,就是6个月技能项目训练加1个月就业项目实训。
大胜来到白昀的屋里串门。白昀选择了一个向阳的房间,收拾得干净整洁。
白昀在凌云的帮助下也在北京找到了工作。到今年三年了,月薪涨到了1.2万。但是他对自己的状态很不满意,“我混得不可以,可以的人不会住在这里,虽然住哪里都无所谓”。
他的房间在公寓四楼向阳面,收拾得整洁明亮。北四村的出租屋是他可以忍受的住宿环境的极限,“让我住地下室我肯定不行”。
他有严重的危机感,这是与年龄不相符的薪水带来的压迫。今年32岁的白昀目前月薪还没达到2万,他自己觉得有点loser的感觉。最近他刚从的公司裸辞,目标是明年得上月薪2万。
辞职的时候也会犹豫,下一个工作会不会比现在还惨。他常上知乎搜索,发现很多人都在关心30岁之后的程序员该怎么办?一个匿名网友评论:“转行、创业、继续干。转行就是作死,创业估计没胆,只能继续干了,自己挑吧。”
在史各庄贴吧上,有网友同样的困惑,“码农一个,今年30整,在北京存了40多万,没有混好”,走也不好,留也不好,走了前途未卜,留在这没房没车没女朋友,“孤单寂寞冷,我又比较悲观,慢慢抑郁了。”
慢慢走着走着,就偏离了原来的理想
不过,很多人还没有在贴吧里这么讨论自己困惑的资格。和大胜一样,92年的江阳觉得程序员工作太难找了,就如同北四村的出租房一样。
他是4楼阴面的租户,曾不得不和两个朋友分享一个单间两张床。最困难时,他买了6块钱馒头后兜里只有1块5毛钱。
因为眼红程序员工作的高薪,他和4个朋友一起参加了前端培训班。只有2个女生找到了底薪1万元的工作,其中一个没有学好,去公司后等于重新学了一遍,江阳感叹“女程序员比较吃香”。
原本他是5人中第一个找到前端工作的。他进了两个公司,均是因紧急项目招人的契机。匮乏的工作经验和技术水平让他困难重重。在第一家公司待了20天被辞退,在第二家公司,入职第一天和网页bug僵持了一上午,他放弃了,下午主动提出离职。
做程序员的信心被击碎,他转而做知识产权的销售,平均月薪四五千。公司业务会有设计logo的需求,大学是广告专业的江阳还算比较吃得香。他没敢让父母知道自己转行了,告诉家里人说已经找到前端工作,工资是七八千。
杨泽回到北四村家中。这天公司刚发了工作服,他穿上试了试。
今年10月间,江阳独立签了第一个客户,只是一笔上千元的生意,却让他兴奋。对他来说这是个真正的开始,“我觉得改变自己比赚钱更重要,人自信了,做什么事都有70{35d70732d1fe98e5cfea42b59418971da2b3cae7b4dfd8d770b8943d5ba7ed7b}的胜算了。”
江阳觉得北四村这个出租屋就像是大海里的一个小岛,让他在北京有地方回,有立足之地。他对北京既爱又恨,爱这个城市的工作机会,恨它太现实。
“其实我刚来北京的时候,真正内心的冲动是想做设计这块。但是慢慢走着走着,就偏离了原来的理想。”他想做动漫画,他曾完整看完了《火影》。现实改变了,找工作找偏了。
他如今还犹豫着要不要走程序员这条路。在去年接受的一个采访视频中,江阳感叹:“路过微软、腾讯时,想过有一天我也会在那里上班。”
找一个向阳的房间,租房要手快
其实科班出身的程序员,在国内顶级的互联网公司工作,也有人住在北四村。苏祁在这里租了一个带独卫的单间,他想把钱省下来,攒钱买房。
苏祁毕业于盛产码农的北京邮电大学,知乎上有人戏称,连去北邮澡堂蹭澡的大爷都知道,北邮学生洗澡都在讨论代码。他2016年校招入职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型互联网公司,成为一名Android开发工程师,入行起薪就要比白昀和凌云他们高不少。
应届毕业生苏祁对居住要求不高,房间不用太大,带一个小卫生间,向阳通风就好。去年3月,连续在北四村寻觅了三四次未果,他才意识到,在这里想要租到合眼缘的房间靠的是手快。
对比10月份北京全市月租金均价“4022元/套”,北四村的房源价格十分低廉,面积较小也是原因之一。
从村口开始扫街,只要看到有房屋出租信息,苏祁就给房东打电话,得到的回复总是,“等一等,还有两三个人一块带你们去看房”。往往在仅剩的最后一间屋里,挤着五六个寻租者,房东说就剩这一间了,一个月多少钱,谁要定赶紧。如果你想再看看比较比较,回头再租时,这个条件稍好的房间已经没有了。
尽管村里有空的地方都建上了楼房,但向阳的房间数量太少。有时候一栋4层的楼,向阳面是更高的楼,将阳光遮挡得严严实实。两楼之间往往只容一人通过,有租户调侃这是一线天。
北四村密密麻麻的房子,像一个个“方盒子”。
苏祁始终没选到合适的房子,毕业在即,他找了个一层的单间。门前是一排平房,没有将窗户完全遮盖,阳光还能从三分之一露出的窗户照进房间。他安慰自己,至少是向阳的房间。
这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租房。直到热水器发生故障被逼掏了维修费用,一系列租房遇到的问题相继而来,经常性停水停电,旁边房间持续到半夜的歌声,七八月雨季屋子里返潮地面渗水,堆放在门后的球鞋长满了白色的霉菌。他动了换房的念头。房东告诉他,没有提前一个月说明要扣押金,还得额外交300元的卫生费。
和50多岁的房东老太太交涉未果,苏祁决定再坚持坚持,住满一年立马走人。第二年他搬走的时候依然被扣了400元。在村子里,每天都在上演着租户和房东关于押金退还的争吵。
有租户说,在北四村租房要找纯正的北京味儿,事多的都是外地来的二房东三房东。也有租户总结,怕房东不退钱,他事先将房东的备用钥匙藏起来了。后来房东一分没扣,他把钥匙还给房东,说在门口捡到了钥匙。
一位住户站在北四村一栋楼房的天台上。
在此之前,苏祁看上了村子中间新盖的一栋六层楼房。刚盖没多久,所有的住户包括一楼的店面被通知限期办理拆迁。苏祁也不清楚原因,可能是违建或是其他纠纷。
他留意到一栋刚刚竣工的楼房,还没来得及安上防盗窗,订房时只剩下七八楼可选择。苏祁搬来了8楼,月租1300元,算是村子里的“豪宅”。尽管如此,夏天热,高峰期水压不足,停电是村子里所有出租房的通病。
苏祁的周末主要就是睡一个懒觉,在村子里溜达溜达吃个晚饭。他经常光顾一家“淮南牛肉汤面馆”,以及对门的“重庆鸡公煲”。夜晚时,他曾被衣着暴露的站街女搭讪,冬夜里她们坐在临街的小房间里,开着一台“小太阳”,透出紫红色的灯光。在贴吧里,这被称为“小粉屋”。
今年4月,苏祁在杭州郊区贷款买了一套150万的房,挨着已经在上海安家的哥哥,便于将来照顾老人。父亲有三高症状,他总在担心没有医疗保险的双亲。
他每个月要还5000多元房贷,加上租房,除去各种开销,几乎所剩无几。上一个月底,他可支配的零钱仅剩600元。程序员这份工作对他来说,就是一个挣钱的途径。他计划用10年时间还清房贷,以后在大城市呆够了,就回老家找一片地盖个小别墅养老。
对标西二旗,北四村也有春天
白昀迷恋北京的艺术资源,他常周末去博物馆看书画展览,去酒吧看乐队演出,一百多元的票就可以欣赏长城乐队的演出。
他热爱美和艺术,他喜欢布置自己的房间。他曾在自己的出租房墙面上贴着各种电影海报,有《罗马假日》、《海上钢琴师》、《肖申克的救赎》,还有马克思主义革命家切.格瓦拉和涅盘乐队主唱柯特·科本的肖像。
大胜喜欢生活得不一样。每年的秋天,他都会去香山看红叶,他的房间里贴满了枫叶标本。他喜欢侍弄花花草草,房间里摆了一排吊兰以及蟹爪兰。
他喜欢爬山和徒步,遇到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2014年他们一起徒步穿越包头沙漠,他们相约明年去秦岭穿越鳌太线。虽然生活拮据,但是他舍得花费五六千块买登山设备。
大胜的微信头像是今年8月份去五台山爬山时拍的,看起来精神奕奕。他想一年如果能赚10万块,他先去爬喜马拉雅山,“总有一天我会站在珠穆朗玛峰顶峰。”
尽管这几年工作方面不如意,大胜还算满意自己的状态,至少没有对自己太失望。北漂几年,在北京积累了社会经验,性格改变也特别大,变得开朗了。曾经他和女生说话都脸红,现在敢跟陌生女孩子搭讪了。他还想改改脾气,长些经验,关键是结交人,以后,无论是回家还是做小买卖都没问题。
他想如果真的听了父母的话当一个老师,一辈子就那样看得到头。他没有后悔自己的选择,希望过几年经济上来了,让98年的弟弟也来北京看看。面对父母的催婚,他选择能拖就拖。
前不久,百度的官方微信公号发了一份《2017年互联网从业人员单身情况调查报告》,里面说,通过对程序员、产品、运营、市场和公关五种岗位的调研发现,程序员是平均单身时间最高的群体,而收入最高的程序员,也是性生活频次最高的群体。他们单身期间平均月支出8000元,“大部分用来买键盘及给主播送礼物”。
北四村村口,一位创业的年轻人在从地铁站回村的必经之路上,手拿着玫瑰,请过往行人扫码,进行产品地推。
这份调查的对象是泛西二旗地区的100位样本。在北四村,程序员的爱情有时也来得奇妙。
凌云和女朋友是在西二旗地铁站相遇的,他因为没有零钱求助对方,互相添加了微信,你来我往成就了一段感情。女朋友小他三岁,原先做翻译工作。在凌云的推荐下,也参加了Java培训,如今在北四村周边找了个月薪9000元的工作。他们准备明年结婚。
而住在村中一处平房的程序员佟晨,从来没有向女孩子搭讪过。91年的他来自东北,在一所专科院校念计算机专业,如今在一家知名的手机科技公司上班。前年,他被当做模范生印在学校的招生宣传册上,这让他很不好意思。
前几年,父母从老家一起搬来,一家三口住在不足20平的平房里。每天,父亲在村子里清扫大街,母亲会去收些废品卖。她还在北四村旁边一个大厦的中控室找了份工作,主要看监控。一次24小时,然后歇两天,每月工资3000元。
“谁言是他乡,寄身成故乡”,“是”字掉了
在北四村,每天有人来也有人走。
有人在这里留下了青春。网友shuimo 和老公在北四村住了7年,她在网上分享了这里的生活。房租从一开始的五百涨到了九百,消费低,脏乱差,“脚踩避孕套,天飞小内裤”,经常被抠脚大汉拦路询问红灯区在哪,以至于她老公出差的日子,一个人完全不敢睡觉。
他们夫妇俩这几年月收入近4万,但是买衣服从不超过五六百。2015年,他们在武汉全款78万买了房。2017年4月,他们搬离了北四村,新租的房子60平,月租金4.5k。现在,“焦虑不安,时常想着逃离北京,却没有去处,暂且混日子。”
自2010年7月唐家岭地区整体拆除,北四村因其地理区位及低消费等优势变身“蚁族”的下一个巢穴。
失意的人很多,10月27日,在贴吧史各庄吧,一位租户向北漂生涯告别。
有人回复,在一个月七八千工资的阶段,在史各庄住了一年,2012年,公司遇到危机,没有了工作和收入,他再次回到了史各庄。每当无处可去的时候,他首先想到的是史各庄,无聊失落时他也经常回来看看。
也有曾经住在不到6平米房间的唐家岭租户,怀念如今早已消失的“蚁窝”。他写道,虽然没有面朝大海,但也能春暖花开,每天关心粮食和蔬菜,也可以过得自由自在。
在媒体2014年拍摄的一张图中,北四村的明欣公寓悬挂着两行字:谁言是他乡,寄身成故乡。只是“是”字掉落,像一种隐喻。
今年冬天,凌云担心的事终于来了。供暖季已到,屋子里却没有一丝热气,冻得直打哆嗦,而房东避而不见,“这个冬天算是完蛋了”。
因为持续雾霾带来的环保压力,京津冀都在大范围进行煤改气或煤改电工程。北京早几年就已经推广,但在北四村这样被列入拆迁规划的城中村,没有市政供暖,也没有煤改气,往年都是房东烧锅炉自采暖。
今年压力尤其大,村子里挂着大幅的“不买卖不使用劣质煤”的宣传标语。可以烧的清洁民用煤,一般是排放与无烟煤接近的兰炭,价格高。加上北京郊区都在推煤改电,少数烧兰炭的地方,成本更高了。今年房东觉得烧锅炉划不来,干脆停暖了,租客只能用电器取暖。
就在11月18日晚,南五环外的一个出租公寓发生火灾,造成19死8伤。那是一片大兴西红门一带常见的工业大院,是被纳入拆迁腾退计划的低端产业区。由于人口疏解政策,周边的村里租房越来越难,大量在周边打工的外来务工者不得不蜗居于这样的院子。火灾事故加速了新的安全排查和专项整治,人口疏解政策有了更有力的理由,大批被赶出出租屋的人,拎着行李在寒冬里找住处,有些人不得不回老家。
北四村的出租公寓也受到影响,前两天停电了。现在这边不让使用大功率的电器,只能用小功率的电器电褥子。骑电动车上班的人,电瓶也没地方充电了。
今年,昌平区启动了“疏解整治促提升”十大专项行动。2017年11月,北四村挂上了“清退低端产业”的横幅。 余璐遥 / 摄
这几年来,北四村的租户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拆迁的临近。网上和新闻里不时传出各种故事和消息,最近的一篇长篇报道说,2017年以来,北京位于城乡结合部的近千个出租大院被清理拆除。
凌云决定明年搬离这个住了四年的出租公寓,拉上白昀和老牛,几个哥们租个好点的房间,还在一起,热热闹闹的。而大胜已经物色好了更远处山脚的一个村子,那边也有很多农民自建房出租,房租更低。
作者:余璐遥 来源:谷雨实验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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