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业家上市了,很不容易。沉寂很久的创业家老干部群小活跃了一下。各路潜伏的人马赶到,共同讨论这和自己其实无关但是却好像特别相关的事。以手加额才发现这群老帮菜已经好几年没见面了。大家也在讨论谁去参加明天的庆祝晚宴啊。屏幕背后各种心态都有。有同事也写了一篇文章,朋友圈转发了很热闹。在群里讨论了半天,被触动了。也特别想写一写在创业家的故事,没有太多时间,就浮光掠影速写一点,权当我对自己的回顾。
这段三年的经历,回忆起来总是充满了感情,压力很大,抱怨也有,但是不无聊,不平淡。也许恰恰是因为有压力,有了生死疲劳,才触动感情,因此有更多回忆。
那是在2008年,我所在的财经时报,因为报道某行剥离不良资产被停业整顿了。我阴错阳差被转到了创业家杂志,在兴发大厦509那间小屋子里见到了申音。闲聊的其他都忘记了,申音问起我喜欢读什么杂志,我说读收获,问我近期对哪篇文章印象深,我就提到了当时麦家的一个短篇,问我哪里好,我就说了几句。后来想,他应该是在看我对人性的感觉?
入职之后我在“心灵”版,后来叫创业人生,其实就是报道商业故事。还有另外几个同事,也帮着写一点。第一个分配的选题大概是啥我都忘了,只记得当时杂志刚出了第二期,说实话排版在我看来不怎么入流。
有一天我坐在座位上,屋子里进来个人,头发像钢丝,嘴里干巴巴叼着一支烟卷但却不点燃。这就是传说中的牛文文,编辑部无论大小,都叫他老牛。他当时好像在戒烟,烟瘾难耐,所以就这么过过干瘾。笑眯眯问我开始采访了没有,脸两边的褶子漾开,我说还没有啊,马上就严肃了,盯着我大声起来,我近距离看那有血丝的眼睛要喷火出来,压力倍增。
“我是替你着急,杂志一年就12期,这一期还没采访你赶不上了啊。”
说到这里我发现有前面的事忘记交代。
那是我确定加入创业家的时候,接到一个女声电话,说牛总要参加一个活动你也跟着来吧,早熟悉熟悉工作。我早早就去了,那是沈国军在长安街上银泰中心的酒会夜宴。当时的副社长早早在那了,老牛到的晚一些,见到我像一个熟练庄家的老农指导农业一样,告诉我多看看,多思考思考。现场成龙马云李连杰等人鱼贯而入,大腕云集。开完会我就回去写了一篇大约1800字的稿子发给了领导。
大概是喷火的第二天,我受到表扬了,“那篇夜宴的稿子很好啊,我都不一定写得出来。”申老大善解人意,知道我压力大,找到我说,把那篇稿子删一下字数发给我吧。我就这样赶上在那一期发了一篇文章。
人生就是这么跌宕起伏不定。
记得当时压力最大的就是开选题会,我初来乍到还没摸清楚杂志的路子,报选题总是乏力。老牛当时刚刚从中国企业家总编的角色出来,当了社长,但还没摆脱对选题会的情结。所以申老大组织的选题会,他每次都要参加,来了就要踢场子,有时候还要咆哮。所以编辑部都拒绝他参加选题会,他也答应也承诺,但每次召开的时候,叼着烟卷头顶钢丝又来了,操着陕北普通话:兄弟们,这期炸(杂)志咋样啊?又赖着坐了下来。挨个汇报选题的时候,别人都挺顺利,我又成了节点,又被他唠叨。
不过说实话,我非常喜欢听老牛聊“炸志”选题。因为发现他对选题价值把握的非常好,总是能够发现一些价值点,每次都会很兴奋地拍桌子敲板凳,我个人觉得很受启发,也很被带动。谈起未来前景,他的鸡血我当时还挺受用,觉得自己的杂志唯我独尊舍我其谁,爱国主义爆棚。后来发现这是一种特质,现在认识到,这应该是一种积极的人生态度,这种态度影响了周围的人,这也是一种人生态度吧,俗话说叫“有劲”。
老牛是陕北人,有时候说起杂志选题唾沫星子乱飞,申音有时候还揶揄调侃他几下,他不以为意。所以当时的选题会除了自己报选题的时候压力大,总体还是一个非常民主自由的氛围。记得当年年会,申音还捉弄我们部门,让我和女领导拥抱。虽是玩笑,也能感觉到他对杂志未来的期待和一份踌躇满志。当时的杂志很有氛围,也确实聚集了几位传统的对内容有情结的老炮,牛总是第一炮。他也经常能够和我们絮叨在90年代前后他的媒体经历。
“我们那个时候做选题多敢做啊,政策出来,就给部委部门打电话,没人接电话照样写,直接见报。”
“杂志的那群老编辑,报纸出完总结的时候,拎着我们的报纸,说这都是水啊,干货太少了。”
后来有一位报纸的同事入职,写的第一篇稿子,稿子打印出来,老牛看着稿子当场就气愤地把~~稿~~子~~撕~~啦。大喊垃圾。报纸的写法确实和杂志不一样。但是这种满带杀气的表态令我深深震撼了。要是轮到我,我自杀的心都有。
作为一个老牌顽固的文学青年,我当时正处在写作的一个阶段,在写作中追求处事不惊淡看世间的写法,这种孤芳自赏自以为是的邪路也被牛及时制止了。“刘恒涛,你的稿子半死不活,没有一点激情,没有一点脾气。”
我那脆弱的文学理想啊。
这句话成了我的写作的警醒之一。后来,无论是个人写作还是新闻写作,我都很注意适当调动一下读者情绪。孤芳自赏揽镜自照闭门修炼的做法从此得到修正。
那个时候才知道,要采访到一个不愿被采访的人有多艰难。几乎是连哄带骗。好容易采访完,写成一篇稿子也是非常的不容易。红鼎创投刘晓人事发,是老牛亲自上阵,带着人,用他的人脉找到人和对方聊天,记者再把它整理出来写出来。有时候又不敢直接录音,因为怕对方有顾虑,所以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又觉得很刺激。感觉拿到的都是真料,写的也是字字珠玑。有时候,被采访对象的稿子上了,和牛总又熟悉,打电话谈交情说软话,牛总就很高兴。
影响力啊,杂志的命根子。
“你写了稿子得罪了人家,但是你的出发点是正的,不收钱。他虽然当时会不高兴,但最多过两年又会联系。他会尊重你。”
姐夫,我看着如今那自媒体的浮光言辞和露骨的吹捧,抚今追昔,不禁唏嘘感慨。
那老一代媒体人的内容纯情啊,都随着风吹散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文人的尊严已经成为过去。
我也闹过脾气,在内部会上砸过场子,喝醉吐了,第二天去诊所看病。那是因为真情投入自己觉得被辜负。但是我得承认,在内容上我是牛总的徒弟。那样的角度,报道找的点和挖企业的方式,都是他在咆哮中灌输给我的。那是久违的90年代的情怀。
公司内部组织爬山我们坐中巴,我和老牛挨着,他说起大学同学的故事。那位大学同学入学第一次见到天安门,问:为什么天安门没有放金光啊?
“这个牛吧?”他说。
我一直记得这个故事。
有一次老牛嘴边起泡了,编辑部编排他,说他在机场喝水,以为是冷水,直接把嘴巴凑上去,接那滚烫的沸水喝。。。。。选题会上大家笑了半天。
年会的时候,我编了个编辑部的故事,编辑部全部上阵,我演老牛,把他的几个典型动作学了一遍,哄堂大笑。老牛在台下等着我,前仰后合和我握手。
内部年会上,发行部的同事吐槽说老牛“听风就是雨”,把一个事情放大好几倍告诉他去做。
编辑部开会,有人说到某个项目,说老牛说这个已经启动了。申音说,是在老牛心中已经启动了。
和老牛去南京紫金山参加苏商投资论坛,半夜给我打电话,他正在为杂志的卷首语卡壳,见到我噼里啪啦全说完了,卷首语有了。他的确是少见的既能讲又能写的人。
有一次加班,老牛来到办公室巡视,不知道为什么对着申音咆哮起来。风雨过后我回家,在地铁收到了老牛的道歉短信。我奇怪是不是发错了吧,回复:不是,我道歉也要现场的人都知道。
编辑部后期经常半夜赶稿,为了方便直观,老牛让大家把所有的内容帖子墙上,贴在走廊里,他嘴里叼着那支烟,一一巡视。像老农看庄稼长势。
编辑部的同事吃饭,经常会学他,用手直插进头上的钢丝,“这个炸志”、“这个抹失(模式)”。
但是当社长就是既要当爹又当娘吧。内容是一部分,总得去捞捞钱养活大家。时在2008年底,那一拨平媒红利已经过去了,各个平媒已经占住了自己的客户,创业家相对是没赶上的。而且网络媒体已经在抢夺广告了。我当时埋头写稿,在编辑部里挣扎,也无暇关注广告部的事情。但是也能略微感受到当时的不易。
有一次老牛给我打电话,说某某券商要做广告,想要广告语,八个字的,就像建设银行那样的,有好的广告语就投给我们广告,你想一想。我琢磨了半天发了八个字过去。我才学有限。当期杂志没看到那个广告。有好广告语就投,这TM不是玩人吗。
估计老牛比我体会更深吧。但我想也许他不会感叹,我判断在这上面他有点迟钝。否则不至于编辑部调侃他他那么无感。
大概是在2010年,广东某企业上市前,要写一篇文章。老牛不知道怎么带上了我。在一个工业区,能上市的老板在本地都是有头有脸,自然是好好招待,在一个很大院子的饭馆里吃饭。在饭桌上,老牛提到,我们这期杂志要怎么写怎么写。我感觉,他其实有话想说的,但是没有直接跟对方说出来。
最后他根本就没说。
运营企业,文人要过关的。
后来我在杂志干得顺手了,成了高级编辑。也许是因为这类稿件看起来来劲,发稿的时候,牛总经常在稿件里回复,以他那容易兴奋的性格,誉满之词是少不了的。记得当时写作“上市前夜”系列,很受某位投资大佬的喜欢。牛总说,你要是把这个事情连续写一年,你就牛了。
但是我没能写一年,2010年底,公司出现了比较大的变动,管理层走了不少人,编辑部的几位最早的核心也走了。来了另外一批人,我也干得不开心。就提出了辞职。
牛总当时在七九八附近参加一个活动,把我拉到那边附近的餐厅里,不让我走,说了半天激励人心的话。
我不为所动。
后来,又在北四环的某个餐厅里,牛总找我到吃饭,又提到挽留,我也没有动心。
在西边某个餐厅里,副社长受老牛委托找我,说可以给我股份。我那个时候在另外一个竞业杂志,回去于道义上过不去,也没有接受。
最早离开,是要去一个杂志做策划去了,那边的薪水高不少。很现实的考虑,因为创业家当时给的收入不高。我又有了孩子。
从此只在江湖见。申音比我走得早,出去和罗振宇搞了个逻辑思维,轰轰烈烈地搞起来,又轰轰烈烈地分手。创办之初找过我,我没去,没想到后来做那么大。搞得媒体人又是一阵兴奋。但是逻辑思维没还没上市。我做自媒体,写书,仍然不愿意离开写文字的感觉。
微博迅速起来,黑马大会开始壮大,创业家杂志也停办了,黑马训练营越做动静越大。前段时间在网上翻到创业家访谈,老牛亲自上阵和姚劲波的人访谈。那侧脸看人的表情,拍大腿、拍桌子比受访人还兴奋的样子,以及舌头发硬的陕北普通话,令人又想起了编辑部的日子。如今创业家不做杂志了,他也不参加选题会了,不知道他习不习惯。
再没多久的今天,创业家上市了。今天的,上市仪式上老牛穿着西服,腿还是短短的,我留意了他的皮鞋,但是看不清楚。
我在创业家三年,感觉他在一直穿一双皮鞋。
本文作者:@刘恒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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