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危机不仅会发生在男人、女人身上,还会发生在互联网身上。
前段时间,互联网圈陆续发生了几个轰动事件,比如程序员集体抗议996,比如甲骨文大裁员。加之中年中层管理者被大厂清洗,很多人意识到,狂奔了20多年的互联网有点老了。
时间追溯到1994年,中国通过一条64K国际专线接入互联网。26年后,互联网带给整个经济模式的改变已经影响到了方方面面,但与此同时,经历了野蛮生长的行业利益增长点在消减,互联网已经“人到中年”。
一年多来,中国的互联网,即便那些互联网巨头,比如腾讯、阿里、百度、网易等,日子都不太好过,好似经历中年危机。尤其随着IT、技术相关的许多行业,甚至制造业也被纳入互联网+的范畴,波及面变得越来越广。
编者采访了身处互联网的各阶层人士。当互联网遇上中年危机,不论身在底层、中层还是高层,他们或多或少都感受到了:危机比预想的来得早了一些。
突无着落的底层
“甲骨文是不是真的老了。”有员工向编者感慨。
5月7日,作为全球知名软件公司的甲骨文,宣布关闭中国研发中心,预计裁员近千人,裁员工作正在快速行进中。
编者第一时间联系到甲骨文几位被裁的技术人员,他们都表示,“目前不愿意接受采访,也不想表达什么观点,自己确实被裁员了,目前的紧要任务是找新的工作。”
有人力统计过,甲骨文这次被裁员工的平均年龄在37岁左右,在互联网圈,这已经是非常尴尬的、不具有市场竞争力的年龄。
市场也趋于饱和。深圳某文化传播有限公司HR乔力告诉编者,“现在大城市北上广深互联网工作都不好找了,BAT出来的人才遍地都是。”
这其中,底层是最不好干的,却又最无力反抗,有时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毕业两年,发现女朋友没有,存款也没有,身体健康也没有,感觉自己是不是要凉凉了。”杭州某科技股份有限公司90后java工程师江伟告诉编者。
广州某互联网公司90后技术工程师杨萧工作3年,但是工资越来越低,有种变相降薪的感觉,“即使这样,也不能辞职,维稳可能已经不错了,我有一些朋友所在的互联网创业公司有的发不出工资,有的都倒闭了。”
他没有存款,害怕面对突然袭来的变故,租房、吃饭,日常消费之后一个月工资所剩无几,每月还要还信用卡。
更不要提买房子,走到街上有人发给他楼盘信息的宣传单,为了礼貌,他接着,但会随手扔到垃圾桶,“我并不想浪费,但是看了就心慌。”
这一年,大学生也感受到了这波强烈的冲击。
北京经贸大学统计学专业研究生吴量还未毕业,就已经感受到互联网就业市场的残酷。去年6月份至今,他已经在京东实习近一年,即使技术扎实过关,业务突出,拼命加班,领导口头保证过可以转正,但一个月前,他被告知,实习期过后不再留人。
编者曾听多家猎头讲过,京东曾与一些大学毕业生签过三方协议但最终毁约的情况。
但吴量告诉编者,他当时签的是实习合同,还没有签三方协议,也就是说当时是实习offer,还没到签三方的节点,“听说是有一批毁三方的应届生,其中部分拿到赔钱了。”
初出互联网茅庐便碰壁,他感到市场的残酷,开始奔波于找工作了,“在北京6年了,还没有说要放弃的时候,北京还是值得再拼一把的。”
上海某猎头公司顾问景明然告诉编者,根据目前互联网企业情况来看,校招职位比去年同期减少了至少一半,许多公司对于各个阶层的员工的需求都减少了很多,除了对人员整体素质要求变高之外,工资水平并没有上涨趋势。
大厂之下,转型无休止的中层
今年5月初,华为高级产品经理徐波,刚刚在非洲完成一次搬家。别人搬家是以城市区域划分,徐波搬家以西非、北非、南非划分。之前他一直在西非,因为工作变动,现在搬到南非。
在与互联网联系最紧密的通讯行业工作多年,徐波是主动“拥抱”危机感的人。在他看来,互联网整体产业链上的危机从2013年之后,就开始明显起来了,只是最近这两年,冲击显得更加强烈。
因此,当别人都不愿意去艰苦的西非,他主动选择前往;别人不愿意参与的项目,他直接找到高层申请自己去负责;在非洲做出了很多成绩,可以选择去更好一点的欧洲市场或者北美市场,他不去,他依然选择在坚守非洲。
徐波告诉编者,“科技时代带来的对未来的未知,是让人最恐惧的地方。”
在西非,自来水是黄的,他不敢用来刷牙;紫外线辐射强,人衰老很快;电力不稳定,基本上都是靠柴油发电机;蔬菜水果匮乏,需要进口;环境也不安全,有疾病也有抢劫。
为了跟上项目进度,他曾连续3个晚上只合眼一两个小时。最终得到了公司的嘉奖。但这并不能让他在西非站稳脚跟。
根据华为全球战略的调整,徐波跟西非的同事们都经历过多次的转型。最终由于公司战略转型,西非进行拆分合并到了南非和北非。
徐波来不及哀叹,“领导有天晚上突然电话通知我,告知我华为科特迪瓦分部需要换IT的兄弟,看我是否想去面试试试,给我考虑的时间很短。”
本着赚钱的考虑,他答应了,再次直面变化。这些变动和转型,也让他心态逐渐发生了改变,“驱动我工作的是真正想去做一些有价值的事了。”
但变动仍没有停止。2018年7月,他又在集团的要求下,加入南非企业数据中心解决方案销售部,职位是高级产品经理。
徐波看到这个行业正在面临的“中年危机”:运营商都在积极的寻求转型,寻求新的经济增长点和新的业务模式,但面对已有业务的基础,再进行创业和创新的话还是很困难的。
在他接触到的互联网链条上,不管是互联网本身,还是科技企业,或者是通讯行业,其各项结构都难以改变,牵一发而动全身,“这跟一个人的中年危机一个道理。”
年龄大一些的互联网行业中年女性,更是感受到这波危机的严重性。
“难道过了40岁再去找工作的女性,就该去死吗?”刘露生气地跟编者讲述她在互联网行业的求职经历,“许多公司已经不要35岁以上的女性了。”
刘露今年42岁,目前仍在找工作的状态,而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了大半年的时间了。
在此之前,她已经在互联网行业工作了十几个年头了。两年前,朋友推荐她去一家互联网音乐在线教育公司,那是一家创业公司。创始人在看到她的资料背景和工作经历后,邀请她加入其中,职位是市场副总裁。除了高职和高额的工资,公司还承诺分给她一部分股权。
但事情并乐观,她看到互联网创业环境在下滑,如果再像之前只是烧钱的模式,而不去精耕细作的话,一定是不能长久。“我很佩服创业者的勇气,但他们对于产品根基的铺垫和打造,这方面是没有的,这都是我下定决心要离开的原因。”
工作几个月后,她毅然决然辞职了。
如今工作还没有着落,“再次找工作的我,发现市场环境已经变了,这已经不是几年前可以让我去做选择的互联网江湖了。”
“熬吧,再多去面试几家,总是有机会的。”刘露告诉编者,她并没有放弃,但是她的积蓄确实也让她熬不了太久,“因为对于中年人来讲,要消费的地方太多,每天没有收入其实就是退步,其实这是最考验人心理的地方。”
互联网中年危机下,中层不但要疲于“生活”的奔波,还可能面对尊严的丧失。这一点,今年35岁的林逊感同身受。
大学毕业后,林逊一直供职于某传统财经媒体,从一名财经记者做起,逐渐成为了该媒体的中层,建立了自己的团队,每天接触的也都是企业家阶层。
今年3月份,他转型去了一家大型跨境电商企业任营销总监。但进了公司才发现,营销不让花一分钱,该怎么做?公司员工每天打了鸡血一样去做地推,找客户、签合同……即使没事了,下班了也不离开办公室,起码看起来是在加班的样子。
有一次,为了照顾年幼的孩子,他下了班就开车回家了。直接后果是,领导向他传达了该电商集团董事长的指示:既然你干着不爽,就辞职吧。收拾一下东西。
林逊告诉编者,“失去了工作,房贷和生活的经济来源一下子断了,这几天我半夜都被吓醒,发现全身已经一身的冷汗。”
高处不胜寒
90后海归刘羽,2015年回国之后,为家人交上的第一份职场答卷,是在互联网金融领域创办一家公司。
彼时互联网金融在中国投资领域开始盛行,互联网金融公司从大城市到小城市,开始风行起来。当年新增P2P平台3335家,平均每天超过9家平台上线。
刘羽从新公司的创立、招聘人才、制度管理的制定,业务谈判与资源对接,她每一个环节都细心参与其中:和工作人员一起去全国各地出差,也和工作人员一样去现场做地推活动,耐心地给每一位用户讲述自己的产品。
她的家族以做煤炭生意起家,后在转型的过程中开始做传统金融贷款业务。
本身拥有家族企业资本的支持,再加上刘羽个人专业度和强大的融资能力,她的互联网金融公司很快就成为本土具有信任度也具传播力的品牌。
但是好景不长,互联网金融公司面临政策上的变动,2016年8月,银监会、工业和信息化部、公安部、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联合发布《网络借贷信息中介机构业务活动管理暂行办法》,互联网金融进入监管阶段。
后来的她受到连续性“暴击”:2018年8月,网贷整治办下发《关于开展P2P 网络借贷机构合规检查工作的通知》,2019年1月《关于做好网贷机构分类处置和风险防范工作的意见》(175号文),直到有关部门通知她把公司关停。
她第一次感受互联网创业的冰冷和残酷,无奈之下,她关掉了创办的公司,把客户的钱一一退回,把招聘来的人员都安置在了集团的其他岗位,“算是没有裁员,大家都还有事做。”
虽然她没有谈及这次创业给自己带来的创伤,但是她的助理还是告诉编者,“从公司关掉的很长一段时间,都能看得到她的失落,她过了很久很久才走了出来。”
和年轻创业者一样,处在互联网人物链的顶端,是高层的焦虑和妥协,也是沉默的大多数。
这其中,第一批互联网人已经进入中年,当年风头正劲的年轻人,怎么看现在的互联网江湖?当编者将这些问题抛给他们时,没有答案,只有沉默。
杭州某互联网服务公司董事长岑韧告诉编者,自己公司服务的许多企业,大多是科技型的,互联网型的创业公司,也有很多顶级的人才,很优秀,但是他们中有很多都面临着巨大的压力。这些年来,互联网行业有些奔跑的人,内心也备受煎熬,为了给这些人缓解压力,他组织建立了一个企业家心灵辅导的空间,以帮助他们走出内心的阴霾。
作用如何?他告诉编者,“我们在努力,但是能力建设需要一个过程。”
京东某资深管理人员陈禹告诉编者,他已于4月份辞职了,“我已经退出了互联网了,准备去卖保险。”他对于互联网行业有很多的不舍,毕竟奋斗差不多20年,从互联网高层到保险行业,这么大的选择和变更,不知道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故事,又有多少无奈,但他不愿意谈起。“我慎重考虑了一下,还是算了吧。”
腾讯某产品总监刘捷是一名通信、金融领域的老兵,对于这次互联网的中年危机话题,刘捷保持沉默。
郑州某通信公司总裁陈亮,在这个行业已经8年了,但还是在2017年辞职,关于经历,他讲了一句颇有哲理的话,“我的经历,都在经历里。”
走过彷徨之后
据去年8月发布的CNNIC数据显示,中国网民规模8.02亿,普及率达到57.5%,除去文化教育水平比较低的老年人以及不具备上网能力的小盆友,留给中国互联网的增长空间已所剩无几。
另外,中国的经济增速在经济长时间的高速,中高速增长后逐步放缓,稳定在6.5%左右。这对互联网也都不是好消息。
中国互联网或已进入了中年,收入骤降,压力骤增,但却也不得不负重前行。
然而身处互联网中年危机的人,可能有你,可能有我。走过彷徨之后,终将振作起来。
年轻创业者刘羽选择乐观面对,之后她又投资了艺术品市场,投资了餐饮,也投资了一个酒吧,这其中离不开互联网,移动互联网对于这些投资项目的推动。
看着自己的投资的一个项目逐渐有了起色,创业初期的阴影在一点点消失,“投资其实更重要的是‘投资’自己。”
徐波已经习惯了“变化”,他誓言自己就要做“烧不死的凤凰”,去拥抱每一次变革。他开始去欣赏非洲的独特,“这里的人很知足,他们对于财富的定义,和我们的定义不太一样,只要能吃饱穿暖,有地方睡觉,他们就觉得很幸福。”
吴量、刘露,林逊以及甲骨文被裁员工仍在找工作的路途中,是否限定互联网行业,他们有人表示人仍然爱这个行业,想坚持。也有人说,“不设限,看缘分。”
……
时代改变了行业,我们改变了自己。
作者:李曼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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