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很难理解时间,就好像我们很难理解自己的人生。有时候我们看到矗立百年的古树,想想这棵树就这样静静的站在那,看着风起云淡、四季变换、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在这种维度下,我们做的这一切仿佛都只是时间长河中的清淡一笔,不值一提。
我们也很难理解空间,探索宇宙的浩瀚,我们的存在显得那么「偶然」,而一切的未知可能是希望,也可能让我们怀疑自己生存的意义。人生短暂,亦真亦幻,人类目前认知的领域毕竟局限。而最终一切的成败荣辱,尽归尘土,我们又无法去改变。
但是这些,我们却很少有心情来去体会、很少有精力去感悟、也很少有勇气去感触。我们总是被无形的手在拨弄着:奔跑追逐着我们认为最重要的东西,虽然有时候连我们自己也不确定是什么。我们总是被情感左右,而过后我们却又习惯性的理性。
人是群体动物,我们无法脱离社会,这些情感一部分是通过社会认知体系构建。而中国互联网行业,从业人员的多元化背景、较低的进入门槛,分层次的技术产品创新、快速信息传递以及跨地域特征等,构建了新的「互联网社会」以及对应的「用户行为认知」,这种认知随着行业的发展也飞速变化,影响着行业生态未来的发展,和我们每一个从业者。同时,也寄托着我们每个创新者的希望以及未来。
今天笔者从互联网产业形态以及从业者心态的视角切入,通过真实的故事,来洞察中国互联网生态的另一条发展脉络,报告的主题是「互联网式焦虑:莫名其妙优越感」。
中国式极客的无奈
我们先从「极客」(Geek)来说起。这个词已经被用烂了,也失去了最早的意义。国内互联网环境中,大多数时候只是用这个词来讲故事,而讲故事的人不能理解背后的文化氛围,甚至成为特殊商业目的的标签。就好比只要骑马的都可以自封为骑士,而凡是给女士让个路就觉得自己是绅士贵族,很多人穷极一生追逐的目标反而成了营销手段。
在美国硅谷创新圈子,Geek是一种神圣的追求,以及相对应的认知体系:在Geek看来,自由、真理和创新是其价值观,追逐和分享真理过程,以及过程中的创新是其实现自由价值观的方式。不论硅谷有多少商业英雄各领风骚,卡马克(John D. Carmack)这样的人物才是他们的榜样和目标。(可能一些读者会了解卡马克的故事:作为ID创始人,推动计算机图形学几乎超出理论5-10年的算法水平,其游戏引擎技术无与伦比,但同时又贡献开源社区。业余时间研究航空技术,并在很多技术点上有所创新)
我们从对北京创业圈和硅谷创业圈对这个词的抽象理解,也可以洞察出来一些什么:
但是,我们不是在一味否定,也并不是纯粹的对比。中国社会环境有其特殊性,而科技圈&互联网圈子也有特殊的氛围,这种氛围并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有其历史原因,而且是一个复杂的问题,也和我们今天分析的主体相关。
我们就有这样一位老朋友,也是我们团队一名分析师的大学同学。15年前,是纯粹的Geek,而如今,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只能傻逼似的坚持,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想放弃」。一叶知秋,小人物大历史,这15年,中国互联网又发生了什么变化呢?我们接下来先听听极客Amos的故事和洞察:
极客Amos的故事
2000年的中科大,计算机系宿舍,随处可见散落的光盘。生命周期长达十几年的Windows XP尚未发布,很多用户还处于Windows 98和NT内核的2000双系统切换的时期。Amos是他的网名,也是校园BBS的ID,往后很久,成名以后,大家也忘掉他的真名了,好像Amos就代表着这个人,和他的江湖传说。
那个年代,telnet登陆的开源Firebird BBS,随意交换的外链,精巧的CGI服务器,完美的rmvb压缩解码,一切都显得那么精致和谐,就如一件件的工艺品。也正如那个年代的互联网,自由、和谐、自成体系的虚拟世界,一尘不染,好像和现实就没有任何关系。
Amos沉迷于网络世界中,探索那个年代特有的情怀:「网络边界」,打破俄罗斯对「脱壳技术」的垄断,成为Amos的目标。脱壳、开源、共享开源社区、参加0day的64k编程比赛,追逐极致的技术完美和创新,也成为Amos的生活。在美国开源社区逐步创出名头,在0day的地下世界也有专属自己的FTP。
2000年,也是中国互联网开始快速发展的开始。也许可以称之为Web1.0吧:大多数公司都没有网站,创业团队拿着本地城市的黄页,一堆销售打电话问是否要定制网页,再雇佣几个大学生做技术,也能赚取一桶金。那个时候一份简单的VB写的ASP后台可以报价几万,而Flash是1000元/秒的报价。
Amos并不是没有动心,很多同学在那个年代利用技术门槛和优势,轻松赚钱,虽然很多项目都是来源开源社区(一直到今天,从开源社区拿项目改好像也成了中国互联网公司约定俗成的行为,当然,最近几年很多人连开源的代码都读不懂了)。Amos却仍然坚持,坚持着Geek的守则,以及对「自由」的追求,继续自己技术修炼之路。
2002年毕业,和大多数中科大学生一样额奖学金出国名校读书,学习「计算机网络安全学」,3年后回国工作。但是,2005年,Amos发现自己已经开始看不懂中国互联网行业了。
2005年,中国互联网有了流量直接可以变现的渠道:增值服务、游戏、电商。各种网络渠道SP无下限的「骗取」手机费,各种诱惑点击初现端倪,社会工程学开始和网络结合;端游蓬勃发展,几乎精神鸦片似的扩展覆盖掉青少年用户,完全针对性群体型心理的游戏策划也奠定了「中国游戏业策划」的基础方法论;电商尚处于新鲜事物,但是各种传统渠道的猫腻已经开始迁移到网络,「黑五类」广告被电视广告业禁止,却造就了百度货到付款暴利竞价页生态。
而互联网安全,在国内当时环境下就是笑话。「盗亦有道,之前很少有黑客对终端用户下手,但2005年的互联网,几乎就是技术诈骗的天堂。各种技术性流氓软件不谈,木马病毒的泛滥,甚至是大公司的主动研发,其实在本质上奠定了中国互联网今后10年的发展基调」。Amos在给我们TOMsInsight团队讲述自己的故事的时候,总是义愤填膺。
Amos回国加入当时国内几乎最大的互联网公司。而行业内的潜规则,对用户权益的藐视,以及同行间荒唐的竞争故事,让Amos时刻受到良心的煎熬:「大学的时候搞脱壳,其实我自己一直觉得是我人生的污点,对于知识产权的不尊重以及对软件的破坏,让我觉得就和杀过人似的时刻良心不安。但2005年干中国互联网以后,一直刷新着我的下限,一年比一年让我无法接受,一直到现在」。
Amos最早的工作是开发木马病毒,其目的是获得更多的用户群体的浏览器入口,以及「竞争需求」,这款病毒最高时期感染过中国互联网1/3的用户,然后又因为和各大杀毒软件厂商的合作模式,却并不为人知。之后Amos在这家公司做过安全技术总监、技术架构、战略顾问,一晃10年,而Amos这个名字,也仅仅留在另一个圈子。
在Amos的视角与看法中,可以抽象出中国互联网2005年之后的三个阶段:
2005年-2008年:流氓懂技术
技术还占据重要位置。2005年开始的所谓Web2.0革命在Google的代领下重新定义了网络产品交互方式,也让终端用户和网络服务的结合越来越深度。网络用户的快速扩张产生红利,运用技术手段产生粘性,利用用户基数产生构建平台,是那几年的主旋律。
「那个年代说到底是用户电脑中病毒木马的竞争,几乎90{35d70732d1fe98e5cfea42b59418971da2b3cae7b4dfd8d770b8943d5ba7ed7b}以上的终端都被感染,杀毒软件根本无法识别,因为大家都有协议的。甚至从盗版操作系统就开始植入病毒木马,几乎没有纯洁的环境。也奠定了中国互联网地下产业链的基础:你很难说这些和那些大公司就没有关系。当然,同样的现象在最近几年移动互联网安卓手机上再次重复。」
2009年-2012年:无底线生态
这三年是构建生态的时期。用户红利增速放缓,而变现需求增大。终端电商、游戏的繁荣不断刺激着流量的价格,入口型的平台开始建设生态,在特定的游戏规则下的利益最大化。
「那几年所谓的构建生态,无外乎是很多事情大公司已经不方便做了。需要找到合适的承担风险的合作伙伴而已。百度不会禁掉医疗和竞价单页,虽然知道夸张的CPC背后是什么;阿里也不会禁掉刷单,那都是直通车的大客户。核心的广告暗拍算法保证了大多数利润的回收,凤巢和直通车敢公开算法细节和相关数据么?仅仅是内行太少了,看明白的也太少了,没人懂,懂的人是既得利益者,自然也就没人关注这些点而已。」
2013年-2015年:浮躁与融合
而2012年以后,随着移动发展,互联网用户群体进一步下探,分层更明显。移动用户红利产生,用户使用场景变化。资本的推动、全民创业的氛围、以及浮躁的行业环境也导致融合。
「地下博彩业纷纷转行做互联网金融,没错,虚拟运营都很类似,对用户心理的把握和社工库数据的精准营销也都有积累,拼流量的都是外行;都没听说过Siebel,根本就没用过Salesforce,就直接要颠覆toB的CRM管理软件,仅仅是因为团队是90后懂产品很匠心很情怀;圈子里面十有八九都是骗,地下产业链和主流的互联网行业已经融合,再也分不开了。」
然而,Amos就职的这家几乎国内最大互联网公司并没有亏待Amos,升职,加薪,目前年薪百万以上。而他却并不快乐,虽然负责着公司战略与技术合作团队,却总是在业余时间去做「漏洞猎人」拿漏洞赏金。「我去年光漏洞赏金就拿了差不多200万,但是如果我再进入那个地下的世界,在现在这个环境,可能10倍不止。但吸引我的不是钱,是那种氛围和感觉。总觉得主流的互联网圈子,更黑暗,遮遮掩掩反而不够纯粹。」
Amos越来越焦虑,越来越抑郁,甚至觉得已经完全无法融入这个行业了。但与此同时,Amos也发现自己是一个另类,身边的人越来越兴奋,越来越满足,越来越优越。甚至比当年那个纯洁的互联网环境更让人觉得有「极客精神」,而这又是什么情况呢?
中国互联网式的焦虑
Amos的故事和视角很有代表性,却也有很大局限性。代表性在于一个技术出身的老互联网人对中国互联网发展的视角;局限性在于,Amos还是希望互联网是Geek们追逐的玩具,而目前中国互联网以及成为社会化的工具,和线下社会无法分离了。在这背后,又隐藏着中国互联网从业者认知怎样的变化呢?我们接着分析。
早期互联网仅仅是Geek们的玩具,硅谷式的创新带来的是崇尚自由、平等、开放的文化氛围,微软这种商业模式在90年代的美国是相当被唾弃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不开源。但是Geek精神毕竟不是主流价值观,我们需要客观的看待。
从本质上分析,这些Geek希望构建的是属于自己的一个世界,完全和传统社会相隔离,在这个世界中有属于自己的价值体系和社会价值观。这种反社会的构想,也让这些纯粹的Geek们显得有点和现实社会格格不入。(可以参考一些美剧的场景和人物:《生活大爆炸》、《黑客军团》等)现实社会中的焦虑,得不到的满足,都可以在网络虚拟世界中释放,得到属于自己的成就。这种焦虑->满足的过程,也是Geek精神的核心作用。
举个例子,我们可以设想在美国聚会上,单身的医生和律师们大谈特谈如果泡妞、周末去哪打球、而有什么社会资源可以交换。年轻的Geek们对他们所谈的现实社会非常焦虑:一般由于人际关系交往方面的缺陷或者其他因素,希望逃避或通过别的方式满足。这种逃避或满足的方式,在特定的圈子里面形成了优越感。比如多快可以黑掉那个侃侃而谈的医生的邮件账户,再看看对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电影《社交网络》上有个很让人印象很深的场景: Facebook创始人马克扎克伯格的早期合作伙伴在谈赔偿时指出,马克对自己的陷害很大的程度上是因为自己有机会加入哈佛一著名俱乐部,马克内心的嫉妒,而马克听到这些后难得的激动了起来。
同样,类似场景也会发生在中国:一线城市互联网从业人员回到老家,面对着家乡利用人脉资源等富裕起来的同学,觉得自卑的同时也不服气,面对的可以长时间积累的传统行业从业人员,既讲不出深水的故事,也说不出江湖的风云,而且生活方式,价值标准也都完全不同;同样,当他们在一线城市工作时,发现自己的朋友圈子也都是互联网人,好像和这个传统的社会格格不入。每当遇到装修、去医院、买房等事宜,总是生一肚子气再回来在网上发泄。很难说没有现实社会生存的焦虑感。也需要一套价值观体系让自己满足起来。
这种中国互联网式焦虑的满足,事实上构建了中国互联网的创新创业内在文化。和硅谷式的Geek精神不同,我们是通过下面三种方式释放,并潜移默化的影响着互联网行业:
更换维度:我们不正面PK
首先,需要一个新的维度来避免和传统社会价值观的正面竞争,并能证明出自己的价值。这种维度要显示出与众不同的「逼格」。举个可能会引发口水战的例子,比如玩摄影的,虽然技术很烂但是出现很多「器材党」、「抚摸党」,你可以展示你的作品,但我一样用渊博的古老镜头知识喷死你。同样,小米开始阶段营销也一定程度上利用了相关的心理:「发烧党才用小米」,等等。
而互联网创新同样如此:多少技术难度等待解决,多少工程只要潜心开发都会有结果,也有多少网络服务应用还有很大需求缺口,创新创业者都不会去做的。中国互联网创新创业者首先考虑的是与众不同,如何换一个维度的竞争,找到一个绝佳的点子,快速成功,绝对不正面PK。
构建壁垒:我们有我们的故事
当然,换一个维度更容易讲述自己的故事,构建壁垒。同样是可能会引发口水战的例子,摄影论坛上随便上传一个改下饱和度改下色彩的图片,后面就会跟着一片的吹捧:「毒大师德味学习了」(注:摄影论坛常用语,意思是照片很毒,有德国器材特有的味道);玩音响的甚至都能听出电的来源是水电厂还是火电厂的区别,和玄学没什么两样,但却受到极大的追捧。
故事,是最好满足焦虑的方式。故事不用专业,不用下苦功夫,也不用暴漏自己比较欠缺的逻辑思维和比较低的智商。故事,也是目前中国互联网最好的壁垒。前一段时间互联网流行「三体」风,什么降维攻击,什么可以运用到产品设计和管理学。最近又开始流行「量子力学」风,说量子力学才是互联网的终极方法论。虽然能让专业人士笑掉大牙,但是在这个浮躁的环境中,研发火箭都能拿到1500万投资,什么事也说不准。
颠覆传统:我们有终极的目标
换个维度,讲了故事。也仅仅释放了自己的焦虑,而背后的自卑还是无处可逃,只有用颠覆传统的方式来取悦自己+抱团满足了。终极的情怀是改变世界,颠覆传统,比如我们可以造出创新的互联网汽车、创新的互联网飞机、创新的互联网火箭、创新的互联网xxx,我们可以颠覆一切传统行业,从而颠覆一切!虽然,扪心自问我们自己都不信,我们还是需要。
当然,在某些行业,互联网确实改变了很多,但是仅仅是因为互联网是工具,是顺应行业发展的结果。就如之前20年IT产业黄金的发展让传统行业信息化了一样。互联网化也会是趋势,但却无法改变本质,更无法颠覆。
以上三点是中国互联网创新创业者焦虑的释放方式。很大程度上,都仅仅是自我安慰而已(就如自慰):客观认识,正确使用,无伤大雅,不过千万别当真。
Amos理解不了这些, Amos虽然经历了互联网3个阶段的发展,但还是早期互联网老派的Geek式的价值观。所以,Amos也理解不了身边的人为什么都那么的兴奋满足。他不知道现在的中国互联网简直是创新创业者的天堂,他当然也不会理解那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去任何一个互联网创业者集中的地方,我们可能看不到专业、看不到技术、看不到沉淀、甚至根本看不到实实在在的态度、和合乎逻辑的商业模式及产品构思。但是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互联网思维、颠覆创新、微创新、草根创新、互联网观察家、互联网战略家、创业导师、创业教父、连续创业者、天使投资人、行业专家、行业分析师、O2O、2B、2C等等等。没错,当我们随便可以用起一个名字来定义自己的时候,我们确实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金庸喜欢暗喻,在作品《天龙八部》中,沉寂在自我世界游离于主流江湖价值观的苏星河,死之前中了丁春秋的三笑逍遥散,极诡异的笑了三下后死去。而有时候,互联网行业的创新创业者们,也被这种极诡异且莫名其妙的优越感所充斥着。
给我们的启示
我们很难主观的判断是非,在不同的角度上也会有不同的理解。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选择,都需要尊重。客观的认知,理性的选择,也许我们仅仅不希望后悔,当我们为这个行业挥洒青春与血汗的时候;也许我们仅仅不希望虚无,当我们为这个行业奉献到大部分生命之后。
每个人的力量那么的微小,很难左右行业的变迁,而也许我们只能去适应,去努力,去渴望,去等待。也许就像那首老歌的歌词:「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亦真亦幻难取舍。悲欢离合,都曾经有过,这样执着,究竟为什么?漫漫人生路,上下求索,心中渴望,真诚的生活。相伴人间,万家灯火,故事不多,宛如平常一段歌,过去未来共斟酌。」
作者:TOMsIns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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