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阑夕
上篇《冰山一角,管窥中国互联网的地下世界》引起非议不少,本是以为尽管牵涉潜规则不少,但也都曾是屡见报端的新闻,不至到寡闻少见的地步,然而,地下毕竟是地下,我们对飞禽走兽了如指掌,却难以叫出土壤中那些昆虫的名字。
文章被人贴到知乎上,有匿名用户提出了批评,主要是两点:
“1、黑客和骇客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群,混淆视听非常不专业,黑客的名声就是被这样一群不地道的写手拉低的。文中描述的实际应为 Cracker 骇客,而非 Hacker 黑客。 2、色情产业的规模虽不小,但实际上第二座山头更应让位给地下博彩。这个黑色产业链已达上亿规模,辐射范围以珠三角、港澳台为主,许多地下钱庄、洗钱交易都通过地下博彩进行,年利润百万的色情站跟这些地下庄家一比,零头还不足。黄赌毒三兄弟,最大利润的始终是毒,其次赌,黄相对而言只是个辛苦活。作者没有把这几个关系搞明白,就给色情产业安上了第二座山头,如果不是有意为之,只能说见识还不足。”
接受批评的同时,也稍作辩解:关于将“骇客”代称为“黑客”,在该文中已经做出注明,因为“骇客”一词过于生疏,所以暂用公众更为熟悉的“黑客”一词代替叙述,“大家知道实际区别就好”。当然,这种自行其是的替换,为了迁就读者,违背了事实,的确不妥,在此道歉。至于第二点,原文也有提及,“‘黑客’、‘色情’、‘黑公关’并非地下互联网世界的全部,还有一些与“炒股”、“赌博”等主题相关的产业链,也在大众视野之外很是滋润的运转着”,因为选题有限,所以当时并未涉猎其他的地下产业,本文就选择了隐蔽得更深、但资金吞吐可能超过那三座山头之和的“网络赌博”做出了有限的解读。
除了“网络赌博”之外,“五毛党”是本次地下互联网世界中,着墨较多的另一座山头,这座山头可能没有太多的“金矿”,但它也是中国互联网发展史上一颗分量不轻的肿瘤,担负有自己的一些使命。
仍然需要强调的是,地下互联网并非脱离因果的存在,它有独特的地方,但其实还没有达到“超现实主义”的程度,可以更夸张的说,在地下的生物看来,他们那里才是现实。
“网络赌博”篇
赌博,是典型的文明行为——这里的“文明”,指的是“Civilization”,人类作为生物在进化到一个智慧阶段,所产生的社会和文化发展状态,也是与动物区分的一项指标。据传,早在五千年前,现在的印度地区就已经出现了骰子,并被传到了古希腊、中东、玛雅等国度,古罗马时代的斗兽场,是公赌蔚然成风的血腥场所,中国的筮卜文化,也是赌博的发源支流之一,更为著名的,要数《史记》所载的“田忌赛马”,作为齐国将军田忌的幕僚孙膑,在赛马赌博中智胜齐王赢获千金赌注,成功被提拔为齐国军师,也是千古佳话。
市井里向来有“小赌怡情,大赌伤身”的说辞,可以理解为赌博本是一项休闲娱乐的活动,但若是赌注过大,恐怕会因风险而伤及自身。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香港电影行业“赌片”题材盛极一时,将精于赌博的主角尊为“神”、“侠”、“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赌桌上行正义惩强除恶大快人心,也如《古惑仔》系列一样影响了不少懵懂时期的青少年。美国内华达州的拉斯维加斯在将赌博业发展成核心支柱产业之后,从一个坐落于沙漠里的小镇一跃成为全球闻名的赌城,成为美国每年吸引游客数量最多的城市,美国作家John O’Brien曾写过一本书,讲述拉斯维加斯纸醉金迷背后的流离失所,却在出版前自杀而亡,这本书后来被拍成同名电影,并且帮助尼古拉斯·凯奇首次当选奥斯卡影帝,即《离开拉斯维加斯》。
因为赌博而造成的悲剧,在历史上记载得不胜枚举,但究竟是枪杀人还是人杀人的争议,一直没有停止,所以各国法律对此的限定都有着很大的差异,美国的内华达州和新泽西州对赌博较为宽容,社交游戏厂商Zynga在扩张含赌博性质的产品时也选择了这两个州作为市场推广目标,而在中国,赌博则被认为是“破坏社会安宁的祸源之一”,但法律对于赌博的标准和定义却一直较为含糊,某些与赌博并无二致的活动只要挂靠官方并以“博彩”的名义出现,即能得到市场通行,澳门、香港两个“特别行政区”更是存在着合法的赌博产业,中国也有体制内的人士多次进言希望能够将赌博合法化,不过是站在防止赌博税收流失的角度上,除了前往私人赌场、境外赌场参与赌博之外,依托互联网的发展和普及,越来越多的中国赌民将下注行为放到了网上,也促进了各种互联网地下赌博生意的兴隆。
这里必须着重声明,我们要谈的,是一个上万亿人民币资金滚动的灰色市场,下面的文章,不会出现具体的指向性内容,也不可能有着能被公开的信息源,各位可以本着兼听则明——甚至是猎奇或批判的心态阅读,但是请不要向作者“求证”任何事情。
和电子商务的繁荣相同,赌博业的网络化并没有直接生产出的新的需求,变化的只是渠道的颠覆——原本在线下聚赌的用户,迁徙到了线上,相比之下,后者更加安全、便利和高效,而这正好也是互联网的基本特征。
由中国的二三线乃至三四线城市率先点燃了火种,为了解决信誉问题——这是赌博行业里最关键的钥匙,就像一间赌场若是传出了作假的风闻,那么它一定会遭遇门可罗雀的惩罚,在由二进制代码组成的互联网里,谁都无法确信自己所参与的游戏规则是否遭到玩弄和控制,更会担忧投入到线上的钱财是否会被网线另一端的陌生用户席卷而空。所以,通常是有一个“中间人”的角色出现——这是当地赌场或者相关圈子里德高望重的一个角色,由“他”负责向赌客传递线上赌场(赌博软件或网站)的信息,并且告知发展下线(即推荐注册)即可获得后入者投入赌金的一定比例,迅速在赌客群体中形成口碑效应一般的传播。基本上,这个阶段的线上赌场只是传统私人赌场在网络端的一个延续,私人赌场的主办方出于扩大业务和流水的考虑,以互联网作为进军异地的手段,毕竟,中国国土面积庞大省份众多,地下社会的关系也是错综复杂,一个地区的私人赌场大亨在另一个新的地区可能连条狗都不如,但是依靠赌客之间的口口相传,在互联网上很容易将业务发展到线下势力未曾染指的异地,也是性价比颇高的策略。
这类线上赌场,多以软件为主、网站为辅,程序采购价格在数万到数百万不等,主要根据定制功能的种类和完善程度决定,也有很多免费的所谓破解版供人下载,不过几乎都暗藏木马。百家乐、梭哈、德州扑克、炸金花、俄罗斯轮盘赌等赌客们都熟悉的项目,也都是线上赌场的主营项目,出于运营考虑,赌客一般都需要通过网银付款的方式,将赌资兑换为筹码,即该线上赌场的虚拟货币,赌客使用虚拟货币进行下注,也可以通过兑付机制将虚拟货币回收为现金,打入自己的网银帐号。(这种虚拟货币的双向流通是中国法律所禁止的)
赌博行业的最大特点在于一旦把场子成功的建设起来,资金流动便会非常巨大,仅是经公安部门查办的公开案件,就不乏一年时间涉案几十甚至上百亿人民币的案件,很多洗钱的金主也会借助线上赌场把黑钱洗白。
正经的赌场,无论线上还是线下,通过抽水都能实现稳赚不赔的盈利。所谓抽水,可以将其理解为简单的手续费,引述一个关于经济学家的笑话:
“两个青年正在争论的时候发现了一泡狗屎,甲对乙说,你吃了它,我给你五千万,于是乙吃了,感到恶心不已,甲损失了五千万。过了会,俩人都后悔了,碰巧又看到了一泡狗屎,乙说:你吃了,我也给你五千万。于是,甲心满意足的收回了五千万,而乙也找到了一点心理平衡。俩傻子琢磨琢磨,不对,闹了半天我们什么也没有得到,却白白的吃了两堆狗屎!他们想不通,可是一位著名的经济学泰斗无比激动地说:‘1个亿啊!1个亿啊!我亲爱的同学,你们仅仅吃了两堆狗屎,就为国家的GDP贡献了1个亿的产值!’”
而赌博业里的抽水,就等于说是在每笔交易中,都会拿出一定比例的资金上缴给主办方,甲和乙的某赌场打了一宿的牌,甲输给乙五千万,乙拿到手的其实没有五千万,中间的部分被主办方抽水抽走了,也就是说,最后输赢保本、各自手上本金未动的情形是不可能发生的。
然而,所谓“比鬼神更可怕的,永远是人心”,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的诱惑,不是谁都能够抵挡的,嫌抽水来得太慢,也有很多线上赌场的运营方(或是某个贪图利益的小卒)会玩一些小的花招。
我接触过一个帮助运营过线上赌场的“高级代理”,他的同事小Y曾经做过这么一件事情:那款赌博软件叫作“华夏娱乐”(化名),注册用户50多万(其中活跃用户45万,羡慕吧,做互联网的童鞋们,这也是赌博业的特色,注册即活跃),提供了很多棋牌类的项目,为了避免合伙作弊,用户与用户之间都是匿名的,桌次都是随机安排,亦不提供打字交流的功能,每一桌上的赌注可以通过按钮加注。小Y懂点技术,亦有软件后台的部分权限,他在计划之后,瞒着老板每天监控赌客们的下注行为,并且从中进行数据挖掘,分析出其中的“肥猪”(行话,意指人傻钱多、且在对方Raise时自己Fold的几率较低),然后在他在接受与其他用户发起的大赌注游戏时,小Y通过软件程序里的一个变量,使除了“肥猪”之外的其他参与用户软件报错,并且通过一个单独的数据库迅速的代替其他参与用户的角色(反正是匿名,“肥猪”察觉不出来此时他的对手们已经被一批Robot用户给替换掉了),到了此时,小Y就可以自由的操纵赌局,并且最终让“肥猪”输掉一大笔钱,而赢钱的Robot用户,其实就是小Y自己。这个故事的结局比较不那么风光,小Y在偷偷获利不到600万时,被老板发现,最后在出逃的那个夜晚,被敲掉了满嘴全部32颗牙齿。
其实,小Y这样监守自盗的作法,算是比较含蓄的程度了,毕竟,瞄准个体介入进行偷梁换柱,对于用户体验的损失以及感知都是极低且可控的,不会对线上赌场的声誉造成大的影响。也有急功近利的线上赌场——多是个人投机开办的后辈,采购赌博软件时直接购买了机器人陪玩的增值功能,也就是说,所有真实用户在下注时都可以与被系统安排的机器人同桌,但机器人的AI永远是过于僵硬化的,赌客一时可能会被蒙蔽,但时日长久,一定会发现不对劲,我抓坏牌虚张声势时,对面永远一Call到底,我一旦抓起好牌,对面马上纷纷Fold,久而久之,轻则离开,重则索性报警举报,报复出气。湖北曾经有一伙人,针对某棋牌赌博软件,付费做出了一套作弊程序,具体原理在于破解游戏的随机排桌体系,不断的入桌、离桌,直到这伙人的数个帐号终于被随机轮到同一桌,则停下来等其他赌客上桌,以此来“以多敌少”甚至“以多敌一”,增大赢面。最后,这伙人还是输光了100多万,事后越想越不对头,怎么可能在这样的作弊环境下,还能被对方次次反制?一个电话打到了当地公安,这个线上赌场被端的时候,实际用户只有2000多人,其他的全都是机器人,而主办方仅是通过安排机器人去赢赌客的钱,就从2000多人身上榨出了9000多万的赌资,大家可以算算APRU有多少。
因为自身的天然敏感性,线上赌场多需发展“代理”进行层级式的宣传,我的那名“高级代理”朋友对我说过,发展赌客最艰难的一个环节,是说服他愿意打开网银兑换虚拟货币(赌注)的那个过程,只要赌客被成功说服——哪怕只是兑换了价值一元钱人民币的虚拟货币,那么接下来都不怎么需要维护了,他会主动的、不断的、猛烈的投入到各种赌博项目里,而每一笔投入最终都会被代理和主办方自然消化。很多时候,在劝人加入时,代理甚至都会帮助对方开启帐号,并且代为支付一笔价值数百元人民币的赌资(这笔赌资是不可提现的),吸引被发展的赌客免费试玩,并慢慢的让他赢一点钱,如果代理有十足的把握,甚至可以让他提现,真正尝到将线上赌场里赢来的钱化作能够进入自己腰包的真金白银的滋味。当然,这种找准了人性弱点的蜜罐一旦被开启,后面要想收手,就非常困难了。有赌客在入局之后,利用虚假资料申请了多张信用卡,然后全部通过代理的淘宝店“购物”透支为线上赌场的虚拟货币,然后全都输光,最后丢掉体面的工作、抛下妻儿跑路了事。至于代理,也有业绩业绩好的,2011年广东有个公开判决的案子,一个境外赌博网站的中国一级代理,84天吸收了7.6亿人民币的赌注,最后被抓了4个人,最高的只判了6年。
到岛上挖金矿的人多了,驾船供人来往于金矿与岸边的人也不少。2010年,中国公安部发文界定开发赌博软件、提供技术支持等行为,与开设赌场同罪,在定罪量刑标准上也向后者看齐,但正如针对互联网犯罪的大多数法律条款一样,这项威胁也始终停留在纸面上,实际效力大打折扣,毕竟,线上赌场需要持久运营,通过长期的追踪还有机会查出幕后,但是赌博软件的开发与设计,通常都是一锤子买卖,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而且全由网络中转,面对善于隐匿身份的程序员,网警多少有点鞭长莫及,连钓鱼执法都用不上。
赌博软件的销售基本上是B2B的形式,不需要、也不可能做公开的推广,只需要通过中介的牵线搭桥,找到有需求的客户,经过远程演示之后,即可完成交易。我有一个在BAT之一的公司供职的朋友,曾经接过一份私活,某境外线上赌场希望他来反编译一款赌博软件,要往里面增加P2P功能,朋友接活之余,好奇的问,为啥好端端的要填P2P到赌博系统里,那边苦恼的答,虚拟货币的发行没控制好,因为搞推广时做了充XX元送XX元的活动,有些超标,担心遇上挤兑时现金不够,于是想些花招来消耗用户的虚拟货币,反正已经违法了,也不怕再次违法,干脆拖了一家色情网站的片库下来,在赌博软件内轮流弹着AV的封面,赌博用户兴致来了,就可以“微支付”一点儿虚拟货币,然后直接将软件变身为下载客户端,一边打牌,一边下片。朋友拿了一个开源的P2P程序,内置到了该赌博软件里面,但是兼容上没做好,用户那边一下片,这边的赌局就因为延迟飙升被系统踢掉,只拿到了一半的佣金。后来,那家线上赌场为了解决问题,竟然找到了俄罗斯的一家私募,用投资来撑起了现金流,再用高利润换来私募在短短两年后就套现退出,惊掉了不少业内人士的下巴。
当然,不是所有赌客都对互联网有着毫无保留的信任,毕竟,常规赌博是一个极其依赖游戏规则的产业,面对面时都能出千,何况虚无缥缈的网络,谁也无法保证操盘者没有私心。以2004年欧洲杯为一个分界点,赌球作为网络赌博的一个分支,以更加蓬勃的速度迅猛发展了起来,赌球的最大特点在于公平和透明,排开传说中可以操纵欧冠、世界杯决赛结果的“赌球集团”,国际性的大型球赛具备赌客们注重的“随机”因素,至少看上去不会被一个赌博网站、一家线上赌场去操控赛果,所以只要盘口合理,往赌球这个类型的网络赌博门下蜂拥的赌客就如过江之鲫,年年增多。
对赌客而言,网络赌球甚至有着比线下下注更大的好处,即时间上的完全同步。在互联网还未渗透到中国大部分乡镇城市的时候,针对某场甲A联赛的赌球,巨额的利益让某乡镇的盘口发起者买通了当地电视管理部门,悄无声息的延迟了球赛现场直播的信号,让当地观众收看的“直播”实际上晚了近10分钟,借此来调整盘口,后来因为某观众在和外地朋友通电话的时候,那边看的球赛已经进了球,这边电视画面却还在后场倒脚,发现不对劲,把怀疑散播了出去,直接引起了当地的“群体性事件”。网络赌球就没有这样的忧虑,比赛实况、比分都可随时查阅,不必担心自己的信息渠道处于“另一时空”,故而关于赌球的下注行为越来越多的朝着网络上倾斜,很多赌球网站也是做着两手生意,一边运营盘口,一边售卖所谓的“内部预测”,赚得盆满钵满。
相比日新月异的前沿互联网,网络赌博行业的时间线近乎于停滞状态——软件技术、组织层次、发展模式等,这也说明依托赌博这项千年历史的传统产业,其商业结构已经到了一个十分成熟的阶段,即使有了渠道的更替,也不会有颠覆性的改变。当然,为了安全起见,许多网络赌博的运作者都需要一个境外身份为自己打掩护,或者干脆就在国外遥控,让国内的代理为自己卖命,只要不涉及到具体的洗钱、黑帮生意,赌博在大部分国家并非是一个非法行当,跨国的警务势力亦很难介入。
不过,无论是哪一种赌博形式,无论是在线上还是线下,赌博从来不是赌客之间的零和游戏,庄家永远输赢通吃,可惜,以少搏大的诱惑赤裸裸的摆在那里,始终有人前仆后继,熬红着双眼希望能够一夜暴富。程朱理学早有先见,说“存天理、灭人欲”,但实施起来,却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六个字,周天子制礼作乐也无法阻遏后世迎来礼崩乐坏,现代文明更是与人性骨肉相连,难以分割,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善恶,有是非,有黑白,天理衰微,人欲永存。
“五毛党”篇
“五毛党”是网友对网评员的蔑称,根据普世民主理论,爱国,即是警惕政府对于国家的侵犯,人民必须牢牢把控好“权为民所授”这个关系,防止丢失这项“授权”的能力。而网评员的存在,意味着政治关系的失衡,政府启用人民的税款,反过来用“民意”去压制民意,从而遭到公众的不齿。
本篇可能是“地下互联网”世界中最为敏感的题材,作者也非常可悲的在发布前做了一遍自我审查,并请教多位媒体中人,做了诸多肉痛的删改,也在某些事实的呈现上,用公开报道的信息替换了作者卧底多地网评员组织换来的所谓“内幕”,希望读者能够谅解。
我也在我的微信公众帐号(微信号:techread)上征集了读者对于“五毛党”最想了解的信息以及相关提问,这里也以Q&A的形式将篇章内容融入问答之中予以展现。
一、“五毛党”(网评员)真实存在吗?他们是谁?
如果说“五毛党”在起步时期,各方仍对其有所遮掩,但是到了今天,早已过了“摸着石头过河”的日子,其在实际执行过程中表现出来的传播能力和在结果上的良好效果,已经让不少地方性的政府宣传部门大喜过望,已经开始公开的宣扬和赞颂“五毛党”模式。通过Google新闻搜索,可以获得很多公开的新闻,如:
《三峡晚报》:聘网评员加强舆论引导——“近日,远安县公安局聘任了10名政治素质高、网上活跃的社会网评员,加强舆论引导……网评员将按照公安机关确定的舆论引导方向、口径、尺度,撰写有深度、有说服力的稿件,以跟帖的形式,‘合理、自然、巧妙地’对网络舆论进行引导……”(链接)
《新京报》:北京市政协建议加强网络监管 建议扩大网评员队伍——“建议以政府购买的形式,提高薪酬待遇,吸引顶尖人才参与互联网管理,培养既懂管理又懂互联网的复合型人才,并打造由各方力量参与的社会化工作团队。在技术和财力上给予支持,扩大网评员队伍,营造积极向上的网络环境。”(链接)
《焦作日报》旗下焦作网:网络文化建设丰富多彩——“该县十分关注县内网民喜爱的‘百度贴吧上蔡吧’、‘百度贴吧驻马店吧’、‘城市中国上蔡在线’、‘上蔡论坛’、‘上蔡信息港’、‘大河论坛天中驻马店版块’等贴吧、论坛、社区,把这些网络空间的建设发展作为网络管理的重要内容来抓,组织网评员注册马甲,针对热点问题进行跟帖、回复,有时也根据舆情引导需要,发表原创文章引领网民文明上网、理性发言,注重培养意见领袖,逐步抢占舆论制高点。”(链接)
虽然网民们用“五毛党”来概括网评员这个群体,但其实大部分网评员都达不到“五毛一帖”的标准和待遇,甚至很多时候报酬都不是钱。
“五毛党”大致上可以分为四类:1、向体制内靠拢的社会人士;2、闲散在家希望赚点生活费的中青年;3、“上进心”较强的部分大学生;4、“自干五”;
向体制内靠拢的社会人士:他们希望成为公务员,但又难以通过正常的公务员考试渠道进入体制,于是采取曲线流程,以外聘的方式加入到政府的宣传工作里来,再慢慢寻求机会加入体制,这部分群体是目前“五毛党”的主力部队; 闲散在家希望赚点生活费的中青年:他们是货真价实的“五毛党”,为了赚钱伺机而动,是“五毛党”初期发展壮大的生力军,但是到了后来则被逐步淘汰和边缘化,因为“钱”的诱惑始终不如“权”的诱惑那样能够死死的吃住一个人,这个群体的一大典型特征是不怎么受控,毕竟收入并不高,当半夜三更人已就寝时接到发帖或评论的任务,他们多半会置之不理,没有必要为了一点零碎钱牺牲自己的正事,也正因此,地方政府的宣传机构也认为他们不如上一类“五毛党”群体好使; “上进心”较强的部分大学生:很多时候,“网评”的需求会以政治任务的形式下发到当地高校(为了节省开支成本),而在消化这些任务的时候,会利用大学学校内部社团的新入学生,让他们来做发帖的执行,许以“地位攀升”的诱饵,而这类会去申请干部的大学生,本就有这类“政治抱负”,加上大学生活闲暇时间确实很多,所以在做起“五毛党”来也是得心应手、毫无思想负担; “自干五”:即自带干粮的五毛党,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成长环境、经受教育、汲取学识等途径的差异,会让人与人之间存在着截然相反的不同,作者在十六岁之前,也是一枚会将抵制日货、核平东京之类的帖子手动转发到各个论坛及QQ群的傻逼,而自干五,可以说是一直活在自己梦境当中的这种傻逼,他们大多极其狭隘、闭塞,热衷于和同类拉帮结派,然后以QQ群等联络方式聚在一起,主动的寻找网络上的“汉奸”,约好群起攻之,试图干扰公众对于某些问题的看法,简单来说就是“把水给搅浑”。
严格来讲,对“五毛党”进行这种分类并不算科学和精确,因为这四类“五毛党”相互之间各有重叠,甚至也有转换,但是基于这四类侧写,我们能够对他们下一个基本的定义:“五毛党”从来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成功者”,无论是货币还是精神财富,在他们那里都可以称得上是贫瘠荒芜,否则他们也不会为了区区小利,而深度麻醉自己的言路,做着近似于体力劳动的糙活。
二、“五毛党”的工作模式是什么样的?
除了前文已经提到的QQ群之外,邮件也是“五毛党”用来沟通和下达工作任务的工具,有意思的是,这些年来“五毛党”使用的邮箱产品正在向Gmail转移,我在卧底几个“五毛党”QQ群时,问过他们为什么要用美帝的邮箱,他们也很无奈,自己的工作邮件因为不可避免的有很多政治词汇,国内的主流邮箱总是将他们的工作邮件判定到了垃圾箱中,或者有时干脆根本收不到,还是“Gmail比较稳定,不会出错”。
除了“自干五”之外的“五毛党”,工作模式其实非常简单,就是上级指派任务,发到QQ群或是邮箱,大家分头认领即可,普通的跟帖网评任务完成后,汇总成一个Excel文件,交给上级,后者抽查(其实大多没时间抽查),按件计价,每月一次将报酬或是评分返给“五毛党”,在金钱报酬上,通常的行情是1毛钱/1次跟帖。高级点的任务是发帖,需要撰写文章并发布到指定的网络社区或是媒体,这个任务就不是每个“五毛党”都能接触的,只有群体里的“高级五毛”才有资格接这个任务,《西部商报》曾经刊登过一篇题为《甘肃今年将建650人网评队伍 旨在引导群众正确看待热点》的新闻(后因引起外媒关注而被全网撤稿,但仍有大量网友转发的信息没能根除),内称甘肃省要形成“以50名网络评论‘高手’为核心层、100名网络评论‘好手’为紧密层、500名网络评论‘写手’为外围层的网评队伍体系”,那核心层里的50名网络评论“高手”才是有资格撰写文章的“五毛党”,而他们写一篇文章所获得的报酬也比普通的跟评要高出不少,新华网曾在2007年评选出10名网评员给予奖赏,其中一人被《南方都市报》的记者找到,在采访透露自己写一篇为政府喝彩的文章可以拿到四十到五十元的稿酬。
“自干五”比较特殊,他们不受地域限制,纯粹属于在网络上找到气味相同的彼此,自然抱团。“自干五”一般会集结在QQ群中,“有鸟出现”指的是有与他们意见不一致的信息在网络上被发现,“打鸟”则是出动的代号,在微博上,他们会重点关注一些民间的律师、学者及右派用户,通过研读这些目标的Timeline,去排查那些“有危害”的信息,并在“打鸟”的号召下,对发言者及赞同发言者立场的用户进行嘲讽、辱骂、歪曲等针对性的传播,中国电子商务的先驱、8848的创始人老榕,就曾是“自干五”的重点监控目标,而老榕则是一度在“自干五”的QQ群里安插了一个卧底,实时向他直播群内动态,最后“自干五”们这边刚刚在群里放出要打的对象,老榕就在那边自己的微博上放出群里的消息截图,弄得“自干五”阵脚大乱,慌忙整顿排查内鬼。
三、“五毛党”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其实压根就没有什么影响力!
很遗憾,我也希望事实能够如愿,在民意的涛涛洪流之下,“五毛党”们无力逆袭,日渐衰微濒至消亡。
其实不是,而且恰恰相反,在部分有着成功经验的“五毛党”的案例驱使下,中国某些机构的网络宣传已经下沉到了三四线城市,正好契合了一二线城市网民增长几近饱和、新网民的井喷落到三四线城市的趋势。这绝非巧合事件,一定是有着不同的行政机构在协力推进整个网络宣传战略,宣传部自2010年以来也多次有着文件或领导指示,要求加强网络管理,并认为思想文化工作是宣传里的重中之重。
英国诗人John Donne的一段布道词很有名气:“没有人是一座孤岛,在大海里独踞,每个人都像一块小小的泥土,连接成整个陆地。如果有一块泥土被海水冲击,欧洲就会失去一角,这如同一座山岬,也如同你的朋友和你自己。任何人的死亡都会使我蒙受损失,因为我包孕在人类中,因此不要打听丧钟为谁而鸣,它正为你而敲响。”《三体III – 死神永生》里有个例子,当通过计算机的数学模型模拟没有生命存在的地球时,地球将演化为一个千疮百孔的干涸星球,连液态海洋都不会有,如果缺少了生命与地球的相互作用,地球的形态会发生根本性的改变。社会形态亦是如此,当“五毛党”的力量存在之后——哪怕在很多人眼里看来是卑微而无力的,它仍然会在改造社会形态上做出难以预估的影响。
“五毛党”一度很厌恶网易,因为网易的跟帖文化让舆论引导工作很难进行,因为新闻下面跟帖的顶部排名是由“被顶次数”来决定的,不像论坛帖子那样可以通过人海战术瞬间化身“主流民意”,只要“五毛党”这边的人力不及基数更为庞大的普通网民,那么被顶次数最多的置顶评论则经常会是对政府持批评态度的言论。人力拼不过,智取成为了“五毛党”的另一项方针,而且最后的结果……至少在我所了解的传播学上,相当的高明而有用。
从战国时代开始,合纵连横、远交近攻就是兵法演义里的重要谋略,要想击败强大的对手,四两拨千斤的方法就是促成对方阵营产生隔阂和内斗,最终让自己渔翁得利。面对网易新闻跟帖里的汹汹民意,“五毛党”们成功祭出的法宝叫做“地域战争”。从2006年,网易新闻的跟帖中猛然流行起“地域战争”的风气,无论新闻的主题是什么,总有针对某个地域的嘲讽和辱骂评论,因为言辞又是瞄准该地域确实存在的某些弊端(如广东人什么都吃、河南人都是骗子、新疆人都是小偷等),很容易引起大量非该地域网民的“顶”和该地域网民引用驳斥的回骂(进一步增强主评论内容的曝光),导致地域骂战常年以来都是网易各种新闻跟帖里的置顶热门,盖过了其他从新闻主题出发的评论。有点类似“病毒营销”的套路,这种做法很快也感染了普通网民,“地域战争”也动辄出现在了新浪、腾讯等网站新闻的跟评区,虽然没能起到“正面舆论引导”的作用,但毕竟在“阻断负面信息”的目标上,大获成功。客观的讲,如果中国民间不是真的存在各种地域歧视,以及人性中的阴暗面极易被人为引燃放大的因素,“五毛党”的这种努力也不可能如此顺利,网易也不堪地域攻击对于新闻评论的污染,但因KPI的考虑(有了地域攻击的新闻跟评,在流量上会超出正常跟评不少),遏制起来也是有心无力,直到2011年之后才有所好转,对于地域攻击一律删除。
如果不能阻止异见者的演讲,暂时无需强权出手,就在他演讲的附近制造一起打架风波,围观者自然会被人性驱使而来围观打架。这类战术后来被使用到很多场景,有五毛曾经接受过私下的有偿采访,透露过自己的一起工作,在时值油价大涨时,腾讯新闻的评论区都在骂中石油、骂政府,而这哥们就去发了条评论,大意是““涨吧,随便涨,哥不在乎。最好涨到50块钱一升,活该你们这些没钱的穷人开不起车。正好不用出来占道路,以后马路就应该有钱人才能在上面开车”,还换了几个马甲来骂自己的这条评论,很快就将网友激怒,矛头瞬间的转移到了这个“富人”身上,再没有人去讨论油价问题,大家都在愤怒自己身边(即政府、垄断企业的对立面,群众群体当中)怎么有这种“败类”。
曾在李承鹏的新书签售会上,向李承鹏扔菜刀的 @胡杨林717 ,在他发布的四千余条微博里,有122条带有“傻逼”一词,这些激烈辱骂的微博,多半冲着与他意见不同的微博用户而去,在割裂中国社会上,“五毛党”们从来都是毫不在意,人们知道他们的动机,但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这些行为造成的结果究竟会是如何——让社会更和谐,还是让社会更苦难?
四、“五毛党”有识别特征吗?
互联网兴起的早期,有句著名的话叫“在网络上,没有人知道你是一条狗”,再往前也有中国的谚语,说“知人知面难知心”,“五毛党”分布社会的各个阶层、国家的各个地区、年龄层的跨度也是极广,况且头顶这么一个遭人白眼的称号,不会有谁会在自己脸上贴上“五毛党”的标签。
不少大学都曾私下雇佣学生,在宣传工作之余,监视同班同学的不良举动并及时上报,我曾有学弟的班级就经历过这种事情,一个人缘极好、常和同学们打篮球打Dota的学生,被室友无意中发现他趁同学去上课时下载别人电脑的历史浏览记录,后来这个校方的“线人”被层层保护了起来,不仅不会挨打,而且为了安抚他的情绪,给予了毕业留校等待遇。
另外,从公开报道可查到的消息显示,中国浙江省宁波市底下的一个县级城市余姚市,全市人口仅80万,仅在2010年就评选出了9名优秀网评员,还以这9人为范例,培训了更多的网评员。(链接)
在Google或百度的图片频道,输入“网评员”,你亦可以查到很多这样的颁奖典礼或培训现场,那些手捧红彤彤的证书的青年男女,你觉得他们的面容与你我差异很大么?
五、“五毛党”有积极、正面的价值吗?
诈骗有积极、正面的价值吗?
六、我想加入“五毛党”,求方法!
加入“自干五”这一党支部比较简单,毕竟,不求回报的付出总会获得欢迎,我在卧底某“自干五”团伙的时候,就是通过一个微博马甲帐号,持续的转发赞美、肉麻吹捧一位著名的毛粉,并在微博转载一些极左意识形态的文章,大概半个月左右,就有“自干五”主动接触我,先是发来私信,问一些试探性的问题,然后加了QQ,聊天时也不断在对话中暗藏一些提问,用来测试我的态度和立场,在觉得没问题时,就先将我拉入了一个“自干五”的实习群,之所以叫实习群,是因为这个群也是一个考验,里面多是我这样被“看上”的“自干五”新人,但是因为没有获取足够的信任,所以先被聚拢在一起,长期观察的同时,安排一些打杂的事情给新人完成,比如举报一些右派用户的言论、转发司马X等人的微博等。若是一段时间内表现良好,而且经过线下的面谈接触,就有机会被纳入正式的QQ群内,策划一些更大的传播事件。
至于正式受雇的“五毛党”,加入流程比较复杂,在这里不便透露。
七、方舟子是“五毛党”吗?
不是,但他常被“五毛党”拿去当枪使,他的一些嘴仗战术也被“五毛党”们当作教材去学习,比如跟人其争执时,不断揭露对方的漏洞,对方回应漏洞之后,紧接着戳下一个漏洞,而不理对方对自己的提问,造成一种对方纰漏连连而难以自圆其说的现象。雅安地震救灾时,有“五毛党”就使用这种方法,搞过某民间救助志愿团队。
……(后文内容因故删减)
在微信上,还有些小朋友很认真的跟我探讨“五毛党”是不是坏人,我说,用好坏来评价一个群体,注定疏离理性,也会让你成为和你唾弃的他们成为同一类人,在我看来,“五毛党”是特定背景下的产物,悲哀,但也具有某种意义上的合理性,他们有时距离公众视野很近,但实际身份其实远离社会,但这种偏僻并不意味着这个圈子就那么森严可怖,“五毛党”是很多人在一块儿做的一场梦境,有人真的沉睡,也有人只是在假寐,就像一支你会在电视购物上看到的医药广告,欺骗性很强,但收视率永远不会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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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阑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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