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评论:
白慕达:一塌糊涂犹如一股飓风,猛烈强大,曾经的在线人数傲视国内,没有任何其他bbs可以比肩,但是由于国内的体制,被河蟹得也很快。光华在影响力和辐射面来说远不能及,自由度方面更是差得远,在绿洲点燃导火线的六月事件导致站务集体辞职之后,更是由校方半接管,反倒是得以长期生存。
郭煜坤想饭否:一部网络与思维发展史书,把断层造成的不解都解释清楚了。起初的发展充满活力与积极性,互联网在小众精英的年代真的是为了思想发展而存在的。只是忽然一下子人们就喜欢把“先进思想”的尖角对准在所谓的“无知与阴暗面”,而且仅仅局限在此停滞不前。于是自由的网络似乎变成了一部分人和ZF思维锐斗的舞台,一时得胜者窃喜;同时也成了更多人看热闹的看台,只是为了取乐而已。这不是思维的进步。这也不是互联网出现发展的初衷。
以下为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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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之后,北大物理系93级学生吴涛的不少轶事仍被广为流传。此人高考位列当年湖北探花,只是生活上有点邋遢,穿军装,背小军挎,状似民工。有人目睹了他爸爸送他来燕园时,在32楼水房教他洗衣服,从此大家经常听见水房里他欢快的洗衣声。目击者称,其洗衣流程严格遵照其父教诲。
这个其貌不扬的人,最终在网络上横空出世。他至少有几项是创下了北大之最:1996年保钓运动中申请游行,由此成为上世纪90年代最先申请游行的北大人,BBS一时为之沸腾,北大、清华、中科院的学生(中国互联网最早在科研院所发展起来,当时上网的主力集中在这三校)纷纷揭竿而起,结果,报名人数远超计划;“抗日”未遂后,他痛定思痛,决定深入了解日本文化,于是狂看日剧,创办了当时在教育网风云一时的“日剧天地”。
1999年9月17日,为了庆祝北大研究生宿舍楼通网,他用自己的个人电脑搭了个BBS。三天后,进站欢迎改为塔、湖、图的画面组合。这个BBS被人称为一塌糊涂(ytht),是“一、塔、湖、图”的谐音。这是对北京大学校园内著名地点的一个概括,即博雅塔、未名湖和北京大学图书馆。
吴涛未能预见到,在关闭之前,ytht会成为教育网内平均在线人数最多的BBS。他回忆称:我买了一个160M内存的机器,就觉得可以做糊涂永久的服务器了。
对于自己在论坛中的定位,吴涛的回答是:就是苦力,写代码的。
糊涂的站务,曾先后就读于清华、北大的史文倜回忆称,论坛的规矩都是学生网友一起制定出来的,版主、站务都是要竞选上台,有任期,也有监督,搞得有模有样。一塌糊涂的成员如同孩子一样认真地加入网络中的这个民主游戏,论坛内还效仿三权分立的机制,以便对站务和版主也能进行投诉和弹劾。
在宽松的管理形式下,一塌糊涂形成了兼容并蓄的讨论氛围,其sex版是中国BBS上较早开设性教育的版面,motss和lesbian版是国内BBS最早开设的专门谈论同性恋的。
史文倜称,在朦胧的理想主义鼓舞下,孱弱的一塌糊涂一直以最大限度的同情包容着各种言论。因此,公民生活、反谣言中心、台海观察、人权研究等得以成为其众多有特色的版面。
郭玉闪,1977年生,福建莆田人,曾就读于北大政治经济学的研究生。他回忆称,当日他在北大校园读书时,苦闷无比,彷徨无地。那时的北大三角地贴得最多的是广告帖,讲座倒也不少,可最受欢迎的多半是商业讲座,教人怎么成功发财,怎么成功出国等等。偌大个校园,很难找到多少心意相通的同道。
不过,在北大这类学校里,学生在创造自由生活方面的活力是无与伦比的,根本无需额外的设计与引导—— 糊涂著名网友arm曾经用过一个签名档:自从有了一塌糊涂,北大同学的生活就焕然一新了。
有一塌糊涂BBS的那段日子,成了郭玉闪在北大最快乐的一段时光。通过一塌糊涂,他突然发现了许许多多同道。在没有一塌糊涂以前,他们都和他一样,在北大某个角落里孤独地过着苦闷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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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11月27日,就在一塌糊涂创办2个月后,关天茶舍在天涯开版,首任版主为北大青年教师老冷。“关天”最初是一群人文知识分子曲高和寡的精英圈子,创办人老冷的思想倾向,使关天一开始就有谈论世运的怀抱,但尚没有清晰的公共政治的维度。在经过一番更迭,2001年,王怡、朴素出任关天斑竹,为关天带来了飞跃。相对老冷等人北大学者的头衔,这两人更加草根,ID背后的声名也更多地来自于网络。
1973年出生的王怡,曾任教成都大学。他回忆,2000年之前,他基本与世隔绝,是网络为他联通了三个世界:国内传媒、海外中文世界、知识界和思想界。
王怡成名于《天涯》杂志的网络论坛“天涯纵横”,自2000年下半年开始,“天涯纵横”先后请来著名学者李陀、媒体评论人士吴洪森担任版主,并依托期刊,迅速吸引大量以往不上网的新老作者,包括寻根文学代表作家之一易大旗、广东作家钟健夫、江苏法学家刘大生、青年学者摩罗(天涯网名叫“3699”)以及新人王怡、雷立刚等。不过,盛宴必散,2001年4月,“天涯纵横”被封,其熟客分化,一部分喜评时政的人聚集到关天茶舍。
由于王怡等人的努力,关天茶舍人气大盛,摩罗、易大旗、李陀、陈村、贺卫方、笑蜀、刘军宁等这些学者都成了关天的活跃网友。
媒体评论员、曾在关天茶舍任版主的魏英杰回忆称,“9.11事件”中,因《今夜,我是美国人》公开信引起争论,关天茶舍受到海内外关注,影响力迅速扩张。
王怡回顾,在“9.11事件”引发的大讨论中,当时“网络中国”与“媒体中国”是两个断裂的世界,媒体上见不到任何讨论,关天在一夜之间出现大量讨论帖,对此,关天对所有鼓吹和同情恐怖主义的帖子,强硬地全部标以“黑脸”,以春秋笔法进行褒贬。另一方面,版主也坚持不删除任何帖子。几日之内,大批网友涌入关天,关天成为大陆网站中讨论“9.11事件”最激烈和自由的地方。
这不仅使关天变成了一个更加多元化的公共空间,浏览量达到空前的高峰,也使关天向一个新兴的时政论坛转型,“政论”和“时评”成为关天最显赫的文体,这慢慢影响到2001年至2003年出现的网络政论和媒体时评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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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王晓渔还是上海师范大学中文系的研究生。那时他的叛逆,还只是停留在讨厌教科书上的陈词滥调,并没有清晰的价值观,但是他本能地热爱网络,热爱那种清新、开放。
因此,当他在网络世界里跌跌撞撞地摸到“思想的境界”后,震撼实在太大了。该论坛没有资金也没有门户背景,由南京大学讲师李永刚在1999年9月20日创办。当时中文学术论坛仍很稀缺。崔卫平翻译的《哈维尔文集》,成为“思想的境界”第一部独家发布的大作。余英时、王元化、李慎之、袁伟时、高华、许纪霖、邓晓芒、张承志等学院和民间高手都在该网站有个人文集。在学者崔之元的穿针引线下,大量新左派大将也在该站发表他们的力作。
不过,“思想的境界”从生到死,也就走了不到400天。李永刚选择了主动关站,他坦陈:仅以我个人的力量,其实还远不能成就我理想中的宏大事业,于是有焦灼,于是有恐惧。
差不多就在“思想的境界”关闭的同时,“世纪中国”网站于2000年7月横空出世。该站由“北京中青未来国际文化交流中心”与香港中文大学合作,由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许纪霖和时任香港中文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副研究员刘擎主持。凭借所掌握的学界资源,这里很快就拥有了忠诚的作者和读者群。
“世纪沙龙”是“世纪中国”的讨论版,定位于思想界——用许纪霖的话说,“讨论的不是纯学术,也不是纯政治,而是在政治与学术之间,这叫思想界”。
现任教于华东师范大学政治系的吴冠军曾长期担任“世纪沙龙”版主,他回忆称,世纪之交,网络是个开放社会,可以从各个方向走,左中右的论争就是以“世纪中国”作为平台。
同为版主的王晓渔认为,当时“世纪沙龙”在学术圈的影响力,不亚于1980年代的《读书》。
那时,文艺青年王晓渔在寝室里办了三份上网套餐,几乎所有时间都在网上打发。除了“世纪沙龙”,他还是“文化先锋”论坛的版主。
“文化先锋”由现任同济大学文化批评研究所教授朱大可、张闳主持。朱大可称“世纪沙龙”使用的话语是主流的“正谕”话语,吸引的是中年知识分子,“文化先锋”则吸纳草根电影如周星驰《大话西游》中的反讽元素,吸引更年轻的一批。
朱大可说,反讽是避免直接触碰——我夸奖你,我不直接夸奖你;我骂你,我不直接骂你。张闳介绍,“文化先锋”开创了民间新闻运作的新方式,并催生了最早的“标题党”。
朱大可强调,“文化先锋”得以生存,得益于世纪初宽松的网络环境。那时,上网还是少数人的生活方式,BBS上的网友精英气十足。 作为当时文化愤青的聚集地,先锋论坛里独特的反讽式话语影响了一批年轻人,后来的“钱烈宪要发炎”和1984bbs无不是继承了它的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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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互联网刚在中国起步。23岁的姚博有了第一台PC,上面有一个144的猫。当年,低端与高端的快乐,都算奢侈品。他可以轻易搜索到无数的黄色网站,找到的正经网站却寥若晨星。不过,至少他找到了让无数人受益的 “思想的境界”,还发现了关天茶舍。在网上,他自称“五岳散人”。这个ID后来在网络上下声名鹊起,几乎彻底改变了这个北京胡同青年的人生。
回顾那个年代,魏英杰也感慨:每小时花三块钱(当时网吧上网的价格),就可以过上截然不同的人生,哪里找去?
1999年,魏英杰在《南方周末》上读到著名网友、专栏作家王小山的专访,里头介绍了非常神秘的“泡网”。他对自己能否掌握上网这门高科技,实在没有一点把握——那年,中国的上网人数才达800万人。
魏英杰的ID为“孤云”,正确的理解是“网络上孤独的云”。 那时,他的人生低谷一谷还比一谷低,还欠下了一屁股债,直至2000年底回到福建乡下老家,当了一名村干部,业余在网上写了些酸不拉叽的文字。
靠着连着一台网络的电脑,他挣脱了父母亲生活一辈子的乡村。2002年,他来到福州,成了一名记者。次年,他又从福州到了上海《东方早报》。2003年初,余杰在关天茶舍发帖,回应关于他文章涉嫌剽窃的质疑,魏英杰就此采访了他本人和朱大可、谢有顺、冉云飞等当事人,做成网络访谈录。魏在此事给朱大可留下不错的印象,于是介绍其到东早评论部工作。在东早创刊号上,评论版“自由谈”栏目第一篇文章发的就是他约王怡写的评论。
魏英杰讲述的BBS带来的人生际遇传奇,远不是个案。1995 年,毕业于南京动力专科高等学校的赵静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无锡某饭店的总台先生。3年后,赵静在网上替自己取名“安替”。这是当年他写给女友的小说的角色,安替(anti)的意思就是反对。
他没日没夜地混在网上,以安替的身份游走在关天茶舍、世纪沙龙、中青论坛,并于2000年在西祠社区建立了“锐思评论”版。现在回顾起来,安替还是感慨,“我为这个网络ID身份的建立、努力是那么的强”。这份努力,帮助他离开了无锡,走向省城南京,继而又走向北京。凭籍后来在几家媒体里的任职历练,这个最初厮混在BBS上的小个子江苏人,后来成为哈佛大学尼曼学者。
那时,网络还是个扬名立万的场所。不少人的网名,几年后会比身份证上的名字被更多人所知。2002年9月,《法制日报》记者李勇不甘寂寞,以“十年砍柴”的ID加入了关天茶舍。当时他正碰上人生的瓶颈,从司法部精简分流到报社事业单位已经几年了,年过三十,一事无成,“一个以码字为生的人却要整天写自己看了都作呕的垃圾文字”。手痒之余,他忍不住写了几篇贴上去,第一篇有影响的帖子是《农民进城命如鸡》,描述农民工在城里被歧视、被欺负的状态,彼时孙志刚事件还没有发生,收容遣送正是最恶劣的时期,这篇文章跟帖如云,直至管理员不得不锁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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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网络的相遇,改变了不少人的人生轨迹,也让他们看到了别样的风景。
郭玉闪恰逢“一塌糊涂BBS”如日中天之时,最鼎盛的时候网友达30万之众。他很快成为公民生活版块的活跃网民,ID名为“郭大路”,这是古龙小说《欢乐英雄》里的一个人物,以赤诚和执拗的侠义情怀著称。
2002年,公民生活版由当时已毕业的北大博士生林猛开版。林回忆,当时他同感在普通新闻版面,真正有价值的文章常被淹没。因此,他想办一个专门的版面,以关注“作为一个公民应该关注的”。
在郭玉闪的记忆里,除了分享信息,一起热烈地讨论着各类话题,聚集在这个板块的人还一起创造出了很多有趣的生活形式。
通过一塌糊涂,郭和几个朋友一起,开始搞一个网络之下的沙龙,最早叫柚子party,在北大哲学系女博士黄芸宿舍里定期聚会,每次邀请一位老师或者有故事的学长主讲,其他人边吃柚子边参与讨论。后来人员渐渐增多,就转移到北大静园草坪,改名为草坪沙龙。
郭回忆称,获邀来主讲的师长,主要分享的是他们的人生故事。草坪沙龙的交流前后断断续续搞了有两年,请来主讲的人除了余世存、吴思、王力雄、刘军宁、摩罗、崔卫平、梁晓燕等学者,还包括当时的关天名人王怡、陈永苗。陈永苗是福建的一个律师,通过在网络上码字,从而成为“著名青年宪政学者”。
郭说,那时摩罗在北大西门旁的草地上席地而坐,真诚地袒露心迹,那时他一度徘徊到自杀边缘,无论如今他的思想变化如何,那会儿他对生死问题的严肃思考仍历历在目;梁晓燕在草坪上分享了她丰富的人生变化,从最早的革命青年,到《走向未来丛书》,从自然之友的创办,到各种NGO活动。
不过,这种在校园内实践的生活形态,没开始多久就受到校方的干预。除了活跃分子被院领导找去谈话之外,每次在草坪沙龙正式开始时间之前半个小时,校方就会安排校工打开静园草坪上的水龙头,开始喷水。
尽管水漫草坪,这些师长各式各样的人生道路,还是给年轻人提供了一种生活可能性的探索——郭玉闪称,这些非主流生活方式,让他们开始了解或者接受世界的丰富性。
青年作家任晓雯曾以“蚊子”的ID担任“世纪沙龙”的版主。那时还在复旦新闻学院就读的她回忆,当年最大的乐趣是看高手过招。“世纪沙龙”当时有两个 ID,Snoopy和Garfield,看得出颇有学养,说话风趣灵动。俩人一唱一和,经常会调皮地挑动一下网友神经。版主们好奇了很久:学术圈哪儿冒出来这么两位亦正亦邪的高人呢?——原来,Snoopy是崔卫平,Garfield是小说家李大卫。
2001年,仍然就读于复旦大学的任晓雯,和王晓渔、张闳等人一起,接受“Snoopy阿姨”在网上的邀请,到北京去玩,在她家一住就是十余天。在北京,他们还一起约见了网友莫之许——这人比较傲气,动不动就在论坛里讲哈耶克,特别喜欢拍板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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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次网友聚会上,安替首次见着莫之许,就大为折服。
ID名为“魔鬼教官”的黄章晋也有类似遭遇。当时莫之许在QQ上主动找他勉慰一番,语气里导师的意味很浓,黄故作谦虚,说,您论坛上文字太过简短,其实我很想看你代表性的文章。于是看到了莫的长文《认识中国的尺度》。黄章晋认认真真花两天时间看完后,一拍大腿:终于碰到了一个真正的青年学者,而且是活的。于是,他投到《华夏时报》当了莫之许的手下,时为2001年7月。
当莫之许应聘为《华夏时报》评论部主任时,尚未在任何新闻单位供职过一天。但是,作为一名网络中的跟帖手,他已经在不少论坛留下过足迹。受命组建评论部后,他立刻就试图从网络中招兵买马。
很快,《华夏时报》评论部成了首个网友办报圈子。除西祠“锐思评论”斑竹安替、中青论坛 “麻辣烫”斑竹黄章晋外,《中国》网刊主编时寒冰、万科论坛“思想评论”斑竹秋风、西祠胡同“思想的境界”斑竹柴子文等一干网络活跃人士聚集到了一起,负责《华夏时报》每日两个版面——新闻分析和每日评论,以及社评的撰写和编辑。
匿名社区的论辩风格带到了现实生活中,在成天无休止的讨论乃至争吵中,一篇篇敏锐、鲜活的文章被炮制了出来。莫之许回忆,11年前,新创的《华夏时报》上,曾一连四周连续在头版发出社评,抨击收容遣送制度。
莫之许总结,中国开始出现了平面媒体和网络两个不同但又交叉互动的话语空间,无论是内容还是人员,都持续在这两个空间中流动。
对彼时现实生活里的法制日报记者,虚拟空间里的网络写手十年砍柴而言,与天涯网友见面、聚会成为生活中很重要的活动,在和同道朋友交往中,他渐渐忘却了所在官媒中人事的龌龊、环境的沉闷。
他回忆,天涯在北京的网友,最喜聚会,关天茶舍的聚会,每次都是吵声震天。他首次参加聚会是在大排档吃烧烤,到场的除了秋风、莫之许、五岳散人、陈永苗等人,还有现任中国青年政治学院副教授杨支柱、传知行社会经济研究所研究员张大军。第二次是在一个咖啡馆,听现任中国社科院研究员于建嵘讲湖南农民对抗基层政权的调查。
2003年,张大军已经不满足于关天茶舍的网上论坛,他开始转做网下讲座“关天半月谈”,地点在北京长安街侧的三味书屋。十年砍柴记得,北大教授贺卫方主讲那次,其风度、口才、学识吸引了一大帮人从四九城赶来,将会场及外面的过道挤得满满当当。
此风一开,甚是热闹。这一年开始,关天网友在各主要城市纷纷举办网友聚会和读书讲座。出差去成都,十年砍柴见到了活跃在天涯上的“蓉城三杰”:冉云飞(网民“敌人韦小宝”)、王怡和雷立刚;在杭州,网名为“温克坚”的私营业主何永勤在茅于轼、秦晖等学者的帮助下,于2002年9月建立了一个名叫“春蕾行动网”的网站,作为探讨各种现实问题的平台,并希望通过这个网站逐渐形成一种沙龙式的固定见面讨论问题的平台。
那段时间里,风尘仆仆的温克坚南下北上,指东打西,开着别克来上海,坐着硬座去济南,忙着张罗网友聚会。一晃十年,这个浙江人为此贴进了薪水可观的工作、业务兴旺的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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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任版主之初,王怡曾就关天茶舍的管理问题申明“欢迎80分贝之内,37摄氏度以下的思想文化讨论与社会批评”,37摄氏度以下的意思,就是不要超出体制的腋下温度,做个温和的发言者。
一塌糊涂则启用了吴涛自己开发的关键词过滤系统,这个文件被吴涛命名为1984.c。此外实行版面分级制度,凡有关时政的版面设置watchdog,每过一个小时,就发布一个解锁密码,10分钟如果没人输入密码,版面就自动锁定。
不过,民间并不缺乏反控制的技术,如关键词的转换写法、链接其他网页等。张闳认为,网络是一个带有半秘密性质的江湖社会,带有江湖黑话,只要懂得、适应了网络语言,就会进入一个公开社会。
在言论边界上几厘米的拉扯,是政府、网站和网友们之间复杂的博弈。在担任版主一年后,王怡嫌天涯对关天插手过多,愤而辞职。由于没有清晰的界限,也有网友摸到了高压线。
不惟个案,网络带来的可能性愈多,空间愈大是个不争的事实。到了2003年——这年被很多人称为民间维权元年。2003年4月,一塌糊涂开设SARS版,那时北京已是谣言满天飞,人心惶惶。SARS版的出现,立即成为了来自各地的网友交换消息的场所。
同月,《南方都市报》率先报道了大学毕业生孙志刚在广州因无暂住证被收容致死一案。公民生活版也顺势在5月初推出了“由孙志刚之死看暂住证制度”在线论坛,发言者正是在十天后上书人大请求审查《城市流浪乞讨人员收容遣送办法》而一举成名的北大三博士许志永、滕彪、俞江。
这也给一塌糊涂带来了压力。5月4日,站务发布公告,称由于公民生活和三角地“没有做到坚持团结稳定鼓劲”,因此决定暂时只读上述两版。此后,糊涂设立了观察员这一职务,观察员有直接删除敏感版面文章的权力。
但这也未能阻止活跃的网友。当年岁末,许志永出面竞选海淀区人大代表,在公民生活版发表了竞选宣言。版上还邀请了清华大学谢岳来、中国政法大学姚遥等参选人讲述他们自身的参选经历。公共参与和公民论政,再次从BBS里的虚拟世界,水到渠成地溢出到现实世界里来。
郭玉闪称,这些经历,构成了他们生命中的底色。2003年,他与记者王克勤一起,调查了出租车业的垄断现象。
这一年,在关天茶舍,对孙志刚案、湖南教师黄静裸死案、乙肝歧视案等一系列维权事件的广泛讨论和介入,也使关天的“公民论政”的倾向达到一个高峰。
在“世纪沙龙”上,吉林长春卢雪松停课事件、王天成告周叶中抄袭案、北大人事改革事件、贺卫方停招硕士生、 声援《中国青年报》“冰点”周刊等事件相继成为热点。版主吴冠军回忆称,那两三年,以思想界为范围,“世纪中国”是当之无愧的公共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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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塌糊涂”以网络中的言论特区而出名。不过,糊涂站务、清华大学毕业生杨帆则认为,当年,这样的“赞誉”反而容易惹祸上身。
杨认为,和今天的微博一样,只有商业机器才能承担得起作为言论阵地的代价。作为完全民间性质的BBS,糊涂没有足够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对版面进行24小时不停歇管理。
2004年8月19日,糊涂站务组发布公告称,“我们目前面临的首要问题是对政治类版面的整顿”,整顿期间,糊涂只保留了三角地的大部分版面以及学术区的公民生活、人权研究两版。
2004年9月13日下午2点,北京市通信管理局在保利大厦二楼会议室宣布关闭一塌糊涂BBS,一塌糊涂在京站务和系统维护到场。这天,离一塌糊涂五周岁的生日只有4天。
3天后,贺卫方首先发出抗议的声音,他的《就“一塌糊涂”网站关站事致北大校长书》在网络上流传。9月19日,仍有不少网友坚持出席了在静园草坪的五周年版聚。这天,草坪上的水龙头全都打开。北大毕业生、网友“被打飞”发现了一个规律——那天站出来发言的,全部都上过公民生活版。
2005年3月16日,已有10年历史的BBS水木清华站由开放型转为校内型,实行实名制,限制校外IP访问。几乎与此同时,几大高校BBS都相继转为校内型;4月14日,水木服务器被校方接管。19日,全体站务和151名版主集体辞职。此前的3月17日,南京大学小百合BBS站务组已宣布解散。
魏英杰也回忆称,他任关天版主时,有关方面也直接找他了解情况,电话“约谈”。天涯社区在这种压力下,常常无法自主规划和管理论坛。在这其中,大约于2004年开始的审帖制和管理员负责制对关天茶舍伤害最大。这使得关天元气大伤,失去了思想锐气和必要的言论平衡。
这也导致版主在夹缝中求自由。2006年初,出于对审帖制的反抗,青年时评人羽戈辞去关天版主一职,写下的理由只有五个字:老子不干了。这是《鹿鼎记》最后一章韦小宝的话,皇帝让他干掉天地会,天地会让他干掉皇帝,如此两难,让聪明伶俐的韦香主痛苦无比。最终,他不做抉择,一走了之。
3月15日,“世纪沙龙”发布公告,实施预先审帖制。但这并未令网站躲过关站的命运。
主编在临别赠言中称,“在六年之中,虽然我们历经无数外人所不知的艰辛困苦,我们学习在坚持中妥协,在妥协中坚持,曾渡过了许多危机的关头。但今天,仍然劫数难逃。”
尽管如此,赠言还是乐观地告诉读者,“让我们活下去,并怀着希望——祈愿一个美好而文明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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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7月,“文化先锋治丧委员会”发布公告称:因患喉疾,文化先锋网经各方人士奔走抢救无效,不幸去世,终年2岁零4个月。
这是“文化先锋”成为“开关厂”的起点,此后,它又开、关多次。朱大可称:我们是在乎网站生命的,我们也知道基本底线在什么地方,正是因为知道这种底线,才使得文化先锋得以延续六年多,虽然论坛关的时间比开的时间还长。
“文化先锋”被关后,版主“钱烈宪”无用武之地,只好自己开个博客,满足自己每天扫论坛的爱好。“钱烈宪”本名徐来,2001年前后,他跑到上海跟着朱大可和张闳蹭饭、蹭课时,还是扬州大学中文系大三学生。张闳对“钱烈宪”这个名字很欣赏,说是正对应了民间顺口溜:小会不发言,大会不发言,前列腺发炎。工作不突出,成绩不突出,腰椎间盘突出。
2005年始,钱烈宪先后在SOHO小报、牛博网开设博客“钱烈宪要发言”,以“内部交流,供造谣用”为口号,以嬉笑怒骂的形式涉及尖锐话题,日均访问量达13万次,直至其2009年在北京单向街书店遇刺后才关博。
另一名提出要向“文化先锋”致敬的是1984bbs创办人“张书记”。在1984bbs多达30余名的顾问团名单里,朱大可名列首位。莫之许、黄章晋、张闳、安替、十年砍柴、温克坚、王晓渔、崔卫平等人也尽列其中。
“张书记”原名张健男,1983年生,当他混迹BBS的时候,还是燕山大学法律系的学生。他回忆,“文化先锋”独特的话语方式,让他认识到这是个喜剧时代。在那里,他还看到了高氏兄弟等先锋艺术家的作品,领会到隐讳批判的精神。
大学毕业后,在北京一家公司,张健男得到了一份网站内容编辑的工作。此后他还陆续参加了几个网站的交互项目。他称,时间一长,发现内容审查是用户体验的敌人,于是,在工作以外,他在想还能做些什么。
2008年8月,“热衷于八卦事业的兴趣小组”1984bbs上线。张介绍,1984这个名字,是为了向奥威尔那本著名小说《1984》致敬。在其首页上,1984bbs还醒目地贴出对话规则:对话的目的是寻求真理,不是为了斗争;不做人身攻击;保持主题;辩论时要用证据;要分清对话与只准自己讲话的区别;尽量理解对方。这取自于张在网上看到的哈维尔《对话守则》。
1984bbs是封闭型同人社区,用户须向张健男发邮件申请邀请码,还须有200字以上的自我介绍。张由此收到一万多份邮件。回想起来,他感慨:不少个人介绍写得极为真诚和殷切,堪比入党申请书。
有个政府公务员在邮件中称:“自从3年前我上网到现在,我开始思考以前没有思考过的问题……我们将给下一代留下什么?为了看到更广阔的世界,为了心中的理想,请求加入群,给我一双更明亮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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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健男介绍,1984bbs以尺度取胜,这是网络防火墙内可访问的“最自由”的中文网络互动平台之一,它尽其所能地让公民享有知情权和表达权。
不过,作为站长,他却备感压力。2010年6月,在名为《旧初衷与新承诺》的告白文中,他代表1984bbs承诺在对个人观点表达将尽可能保持原态的情况下,取消“发布线下活动”功能,对相关内容进行必要的删除处理。
4个月后,即当年10月12日,张健男发出永久关站声明:在一起的好时光会留在记忆里,若干年后你还能想起,曾有这样一个地方让你既有勇气表达自己的真实所想,又能找到现实生活中无法找到的思想知己。
现在,他已经不敢相信自己还能写出这么优美的文字了,他说:恐惧能创造诗人。关站以后,他拒绝了去媒体的机会,而是去一家红酒网站“木桶网”担任了产品总监。经历了这一切,他知道他怕什么了。
目前,他以“张淑姬”的身份潜水在微博上。经过一番观察后,他得出结论:新浪微博现在的尺度和1984bbs差不多嘛。
在安替看来,这些都是言论市场的尝试,因为越敏感,越容易繁荣,“很多人都为了这样的繁荣,为了让自己更受关注,都在推这个东西,所以微博上可以看到BBS的影子。”
作为顾问,安替称自己从未登录过1984bbs,做顾问也只是为了“道义支持”。他称:BBS时代对我来说已经过去了,我肯定不会再介入BBS了,那个模式是我们在1999年用的,我不可能在2010年的时候还接受这样的模式。
与此对应的是,博客、微博等新型网络交流方式的出现,不断压缩着BBS的空间。2011年11月,复旦大学BBS日月光华宣布准备着手关闭66个乏人问津的版面。此外,水木清华、上海交大的饮水思源等BBS也都面临着人数缩减的局面。
不过,安替还是认为,作为互联网最初的网络形态,BBS时代确实留下了不少精神遗产,“没有BBS你不知道自己能管理自己,有了这个东西,你才知道你可以管你自己。 越是没有权威介入,你管理得越好;有权威的介入,反而越要出问题。”
许纪霖则把BBS看做一个实验,一个模拟民主的实验,“世纪沙龙强调多元、宽松的理念,让不同声音都能发出来,不过我们发现,民主真累” 。
不过,他还是感谢BBS的洗礼,让他不至于那么脆弱,如今在微博上看到扫场子的人,他也就“淡然一笑”。
在青年时评人羽戈看来,博客与微博一方面刺激了BBS的衰落,一面却接过了关天等BBS的宏大使命。
王晓渔持类似观点。他认为,每一种的技术形式出现之后,都会重演很多思想问题,以“韩三篇”为例(2011年末,青年作家韩寒在自己博客上发表了《谈革命》、《说民主》、《要自由》三文,从而在微博引起轩然大波),其实对于民主和民众素质的关系,在BBS时代就吵过很多次。
在他看来,这是历史的必修课。这些讨论看似重复,但是受众对象并不重复,十年前,是当时的20岁青年在讨论,再过十年,又是新的20岁青年在讨论。
“每个年龄段都要进入重新建造知识体系的阶段。基数在变化,重复是有价值的。”他说。
BBS
BBS是英文Bulletin Board System的缩写,翻译成中文为“电子布告栏系统”或“电子公告牌系统”。它向用户提供了一块公共电子白板,每个用户都可以在上面发布信息或提出看法,早期的BBS由教育机构或研究机构管理,现在多数网站上都建立了自己的BBS 系统。
文章来源:南都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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